「多年來所有失敗的嘗試,都在不斷向我證明——只有死亡,只有親眼目睹人類的死亡,才可以。」
繩子繼續收緊。陸澤銘痛苦地半仰起上半身,向上伸手,渴求某種無形的庇護。
我贊許道:「——很好,這種姿勢,就要這種姿勢。請你再維持一會兒。
「十八年前遇到陳嶺行兇,是幸運的,我因此造就了《女神》。人的一生有多大概率會偶遇殺人犯,又有多大概率親眼見到殺人犯所殺的人?
「可遇而不可求。人不可能總有這種邪門的好運氣,一生一次足矣。還想要,就得自己主動爭取。
「這些年,我一直在忍受平庸的痛苦,也一直在克制殺人的欲望。前者最終還是戰勝了后者。陳嶺落網了,讓我更加意識到,我不能再被動等待,不能再仰賴他人相助,我只能自己動手,主動創造人類的死亡。」
繩子深深勒進皮肉。
「我知道一旦動手就意味著淪陷,意味著我職業生涯的終結。但這是圓滿的終結,比無望而無謂的存續更有意義。
「太痛苦了——我怎能接受曾畫出《女神》的我,永遠平庸下去。我接受不了,這十幾年,我就是一具行尸走肉。為了不要殺人,我活活忍受了十幾年。
「現在,我終于可以畫出《女神》的續篇了。上帝把女神的孩子送到了我面前。這一個多月你一直糾纏我,我拒絕了無數次,你都不肯走,原來這是天意啊。——我不能,也不應該再忍下去了。
「直覺告訴我,畫中的女神和你,就是母子。你去天堂與母親團聚,這成就了你的圓滿;而你的獻身,也將成就我的圓滿。
」
「皆大歡喜。」
10.
「以上,就是我要供述的全部內容。」
我平靜地說。
一個小時前,警察來到這間位于美院西樓的偏僻畫室,看到了一個人、一具尸體和兩幅畫。
一幅是《女神》,現更名為《母》。另一幅是《子》。
《母》中描繪的是一個母親垂下身體,憐愛地向下伸手,想施予保護;《子》中描繪的是一個孩子摔倒了,半仰起上半身向上伸手,渴求母親的保護。
人物造型均是正面朝向畫框之外。兩幅畫的觀賞方式是,正面相對,母在上,子在下,因此畫中二人直直看向前的眼睛,終于有了焦點。
它們都完整了。
「這兩幅畫,有什麼故事嗎?」警察發問。
「母親坐上離家的火車,從窗口探下身子,伸手向下,想最后撫慰一下她的孩子;孩子追趕火車,卻摔倒在地,只能向著母親離去的方向,徒勞伸手去挽留。」
「是陸記者的故事。」警察說,「好了,走吧。」
警方準備押我回公安局。
走到門口,警察似乎仍有不甘,又問:「所以他們是不是真的母子?」
我說:「目前我只能不負責任地,通過直覺認為他們是母子。但是,我確實也希望能有個科學的論斷,也就是得到 DNA 檢驗的證實,這樣才算圓滿。這就需要警察同志幫忙了。」
警察搖頭:「做不了。你所說的那個除夕夜死去的女人,死不見尸,無從考證。我甚至認為那是你的臆想。」
「她當然是真實存在的。」我深深地說,「那一夜在陽臺上,我向外伸出手,想接雪花,不曾想,她滴落了兩滴血在我的掌心。——這是故事的開始,也應當是故事的結尾。」
「那兩滴血就在我的畫上,麻煩警官拿去驗吧。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