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舊情,一向是皇帝的選擇。
而眼前的美人,選擇了就坡下驢,他為什麼又不愿意提供一個台階呢?
在他的心中,一旦認定了某件事,便很容易聯想到自己作為天子的面子上去。
可往往過分的自信,便會成為自大。
往往在溫情的陷阱里,人陷進去的可能性會更大。
家族前程與皇權的微妙平衡
開篇沈眉莊進宮,身上更多背負的,是家族意愿。
這一點,我們從沈眉莊母親對她的培訓上,就能看出來。沈眉莊家教嚴格,在選秀時,沈母便押中了選題,無論是從功德儀容的考校上,還是從考題問點的答辯上,一舉一動,都是按照皇妃的標準來培養的。
很明顯,沈眉莊進宮,是擔負著光耀家族,背負前程的重任的。
而在選秀時,沈眉莊的母親押題精準,成功猜中皇帝和太后的選題,成功入選。
但可悲的是:
沈眉莊因家世,因太后的青眼而進宮,同樣的,也因為太后和皇帝之間的明爭暗斗,因為自己家世,而遭受無妄之災。
有時候,危險就在身邊,只是察覺到的時候,他已然到達了你的近側,只需輕輕一捏,便可輕易掐斷你脆嫩的脖頸。
選秀時,因為皇帝心念故人,是以始終在挑三揀四,甚至蹦出「都是些俗物」的言語。
而太后是后宮之主,講究的是平衡之道,所以對皇帝的回復是「未必有十全十美的」。
但皇帝主打的就是一個叛逆。
等到夏冬春沈眉莊甄嬛等一行人入殿,皇帝偏偏指了個最俗的。
而沈眉莊的出現,則很是微妙。
最開始,她更像是平衡皇帝與太后關系的一根線。
因為,無論是太后還是皇帝的選題,她都答上來了。
所以她的成功入選,除卻自身的過分優秀外,還有皇帝為了安撫太后的作用。
沈眉莊萬萬沒想到的是,還未曾進宮,她便成了這母子倆的靶子。
另一方面:
皇帝的忌憚之心,終究算計到了沈眉莊的身上。
沈眉莊是誰的女兒?
是當時的濟州協領沈自山的女兒,就連當時選秀時,甄嬛的父親甄遠道也不過是個四品官,所以說,當時的沈眉莊在一眾漢軍旗的秀女中,是出身最高的,是有依據的。
而在清代,濟州協領是地方省的領駐防者,協領是清代武官名,清代派駐各省將軍的屬官,主管地方軍隊的駐防,屬于正三品官銜,位在副都統下,佐領上,相當于現在的省軍區司令。
而同為將門出身的華妃,在年羹堯還未得青海之功(相當于把青海打進去了大清的版圖)之前,也僅僅是二品。
而沈眉莊還未進宮,就引得皇后忌憚,華妃忌憚,可見其家世光環所帶來的一系列附屬贈品,究竟有多少。
而華妃最開始,也是漢軍旗出身。
自從他繼位后,年羹堯也隨之上位,即便對自己表面恭順,可一個手握兵權的臣子在自己面前,他還是在暗地里夜不能寐,寢食難安。
如果說華妃是前車之鑒,那麼沈眉莊便是華妃的翻版。
可從來就多疑的皇帝,又如何會給她,給沈家這個機會呢?
早在選秀的那一天起,太后選中沈眉莊的時候,皇帝心中便已然有了這份算計。
是以,對利用華妃對沈眉莊的打壓,便是最好的一步棋:
便如同他當年在王府中,借端妃的手害死華妃腹中的孩子一般,既顯得悄無聲息,也顯得隱蔽合理。
不過是兩個妃子爭寵,鬧得厲害起來,頂多是得旁人一句「爭風吃醋太過」罷了,又如何會有什麼其他的話?
由始至終,皇帝對的薄情虛偽,要比我們所想象的更深。
傲骨與人性
「寧可枝頭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風中」是沈眉莊這一生的真實寫照。
在眉姐姐的心中,她對皇帝最開始的奢望,便是對方能給予自己尊重。
「縱使我知道一朝要嫁與君王,雖不敢奢望舉案齊眉,卻也是指望他能信我憐我,讓我可以有終身的依靠。看來,終究是我錯了。」
是以,她才會在哪怕失寵后,也依然做好一個作為「好兒媳」的準則。
看看她對太后的教科書回答:
太后是皇上的額娘,又是臣妾的皇額娘,臣妾的主子,臣妾敬服太后理當盡孝。
并非臣妾不愿意親近皇上,只是一來太后的安康是皇上的心愿,臣妾理應孝敬太后才是,二者諸位妹妹侍候的皇上都很好,臣妾本就不擅打扮,哪里比得上太后的眼力呢!只盼著太后哪日得空,指點了臣妾便罷了。如今臣妾在太后這里受益良多,便是趕著也不肯走了。
可她終究是個人啊。
是個活生生的人,是個會呼吸,有血有肉的人!不是工具!
忍一輩子,對于寧折不彎的沈眉莊來說,幾乎不可能。
碎玉軒中,她面對溫實初,面對這份按捺不住的情誼,面對真實的自己時,她開始宣泄。
人心都死了,還說這些掏心窩子的話做什麼?整日里保持清醒又有什麼用?我就不能醉一回嗎?人人都說喝了酒高興,可是我喝了酒還覺得孤零零的,這個宮里皇上不像皇上,嬪妃也不像嬪妃,除了嬛兒,我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惠嬪娘娘?難道我沒有自己的名字嗎?還是在你眼里,我只是個娘娘,和后宮的女人都沒什麼兩樣,成天地看著皇上的臉色哭,看著皇上的臉色笑?
那一刻,她不是宮人口中的慧嬪娘娘,也不是太后眼中的好兒媳,更不是皇上的妃子,更不是為了家族前途隱忍的工具!
她是她自己,是沈眉莊,是她自己!
若是皇帝當日肯給沈眉莊留那麼一絲情誼,留那麼一絲尊重,估計她也愿意同對方這麼虛與委蛇下去。
可惜的是,那時的拔簪之辱,便足以令她銘記一生。
最開始,皇帝喜歡的就是眉莊身上的那股傲氣。
但可悲的是:
皇帝的喜歡和忌憚是相伴相隨的。
這一點,在每個他認為寵愛到印象深刻的妃子上,都有見證。
無論是對華妃,是對沈眉莊,甚至于對甄嬛,皇帝都無時無刻不在防備。
皇帝寵愛年世蘭,喜歡她的潑辣嬌媚,喜歡她帶來的那種獨一無二的愛,但他更愛世蘭,不愛年世蘭;
皇帝在面對沈眉莊說出「寧可枝頭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風中」的詩句時,會投以贊許的目光,會贊她寧折不彎,傲骨錚錚,卻也會在她被誣陷假孕時,投以懷疑不信任的態度;
皇帝說自己愛甄嬛,喜歡她的清潔高雅,喜歡她頗通詩書,喜歡她像純元,卻也會在自己允她插手政事時,投以忌憚窺測的目光......
由始至終,皇帝的喜歡,都摻雜了他的算計防備。
他自然喜歡不一樣的,能給他帶來新鮮感的女子。
可眉莊身上的傲氣,卻是被他親手開始消磨的。
千鯉池被華妃指使周寧海推入水中,他會對生命垂危的沈眉莊嫌棄說「不中用了」,協理六宮被皇后當槍使的時候,皇帝甚至會嫌棄她的單純,即而假孕爭寵事件,則令皇帝的自私薄情,更加顯露無疑。
原本,沈眉莊并沒有把皇帝當夫君,懷揣著家族使命,她只要求對方能給予最基本的尊重就行了,可架不住對方給了她承諾,卻又開始違約。
那一刻,沈眉莊心中所敬重信仰的皇帝,徹底在她心中變成了偽君子。
真的是哀莫大于心死。
是以那夜,她才會在閑月閣對甄嬛說出這種誅心之論:
把我捧在手心里,卻棄我不信我,皇上,他真的是好薄情!君恩,不過如是。
由始至終,沈眉莊都一直硬氣的很。
這一點,在她的日常中便有所體現:
被華妃陷害推落水中,她也能在眾人面前硬氣的懟回去:
「誰沒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呢?」
而當皇帝當著后宮眾人的面,疑心她假孕,并當眾拔下簪子的時候,她甚至不再辯解,在被幽禁再見甄嬛時,便直指皇帝薄情虛偽自私,甚至在沉冤得雪后,對這個男人不再假以辭色;
哪怕是甄嬛小產失寵受辱時,她的話也是這樣的:
「莞嬪縱然失寵貶斥,也不該遭受身體和言語之辱!」
自始至終,眉姐姐的傲氣都未曾變過。
她不是不爭,只是不愿爭罷了。
聰明人的心知肚明
沈眉莊愿意低頭,又何嘗不是為了那個孩子?
與溫實初那一夜歡好后,她知曉這樣的后果是什麼,但還是選擇做了,便足以見其心志堅定之意。
于是乎,這一撞南墻,便是不回頭。
而皇帝一見沈眉莊在他下朝的時候等他,便也心知肚明,她的回頭,是為了自己。
可成年人的世界里,想要和好,又何須計較那麼多呢?
只需要你低一低頭,我便可以給你個台階下。
沈眉莊對皇帝的那句「鐲子丟了,情丟不得」,皇帝笑著走來虛與委蛇的狀態,便是最好的說明。
可惜的是,皇帝高估了他自己,身邊的蘇培盛,甚至都要比他要更了解沈眉莊。
「這太陽是打西邊兒出來了?」
蘇培盛一句話,便將眉姐姐傲骨錚錚,寧折不彎的形象描寫的淋漓盡致。
但皇帝卻始終都認為,是對方開始回心轉意了。
如此天真愚蠢的想法,只會出現在過于自大的人身上。
臨終前,沈眉莊手上始終都帶著那個鐲子,而這說明了什麼,則更是不言而喻。
唯有白月光和朱砂痣烙印在心頭,最是難忘。
從前他懷念純元皇后是因為對方伴隨著死亡,也帶走了他的愛情。
但事實證明,宛宛類卿,也是可以逐漸取代掉白月光在心中的位置的。
但很多情況下,人是可以把情感分開的。
愈是懷念,彌留在他心中的位置,便愈是長久。
而沈眉莊的死亡,又何嘗不與當年純元皇后的死亡相似呢?
皇后自己也說過:
一個男人的憐憫便足以讓她在后宮中站穩腳跟。
皇帝雖然薄情,卻也多情。
而他多年來對沈眉莊的愧疚,則更說明了一切。
更何況還是一個逝去的,在最盛的年華中,留下極為深刻印象的白月光呢?
「花開不并百花叢,獨立疏籬趣未窮。寧可枝頭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風中」。「你平常都讀些什麼書?《詩經》,《孟子》,《左傳》......」
這才是沈眉莊過去十余年歲月里,他未曾窺到的一生。
「菊花有氣節,可是朕更喜歡菊花獨立秋風,不與百花爭艷。」
然而眉姐姐更注重前者。
風霜苦寒,可菊花卻在九月開放,菊花有氣節,也正是因為它的氣郁清香,才顯得這份氣節分外可貴。
皇帝說他喜歡菊花獨立秋風,不與百花爭艷,說到底,更喜歡的,還是她背后所代表的家世,和制衡華妃的能力。
他們從來,都不在一條線上。
皇帝說,真心是最不要緊的。
可若無真心,又如何讓她在這深宮中,漫漫長夜中熬下去呢?
所以說,不要怪她不仁,要怪,就只能怪他不義在先。
她給孩子取名靜和,便是她從前和甄嬛所期盼的,溫和從容,歲月靜好。
可惜,可惜。
這一生好光景,她終究要辜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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