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那年,我爺給村里寡了大半輩子的永旺叔扎了個紙媳婦。
一點小痣魅惑勾人。
打那起永旺叔沒少夜里背著紙人上門修補。
卻又從不肯告訴我哪兒破了。
直到那晚永旺叔上門,
我躲到了窗戶后頭。
1.
我爺是有名的扎紙匠。
十里八村的白事,都會來找我爺。
扎些個童男童女,金銀器具。
從小我就耳濡目染。
活人不扎紙,紙人不點睛。
可我八歲那年,我爺卻犯了忌諱。
給村里寡了大半輩子的永旺叔,扎了個紙媳婦。
原本我爺是不肯答應永旺叔的。
祖輩里傳下來的規矩。
紙扎這東西只能是燒給死人,送到下頭去的。
活人不僅壓不住紙人的陰氣,還容易引鬼上身。
永旺叔磨了我爺好久都沒成。
直兩個月前永旺叔提了兩斤酒來,桌上又抹著淚提起他爹當年對我們家恩情。
我爺小時候摸魚,不小心掉進了冰窟窿里。
多虧了永旺叔他爹,我爺才撿回了一條命。
「全叔,活人我這輩子是不指望了,要是連個紙人都娶不上,我爹地底下咋閉眼啊!」
我爺聽著直嘆氣,終究還是心軟了。
當晚就借著酒勁,把自己關進西屋里,趕在天亮把紙人做好了。
我爺手巧,扎的栩栩如生。
不像尋常紙人一樣慘白,而是涂了一層膚色的顏料,紅袍綠襖。
五官畫的也精細,一雙彎柳眉,櫻唇瓊鼻。
除了沒有瞳仁,幾乎是可以以假亂真。
「鎖在家里,別讓人瞧見,另外千萬記住這紙人不能畫眼!!」
永旺叔看得眼都直了,也不知聽進去沒有,連忙點頭。
趁著天不亮,一路小跑把紙媳婦抱回了家。
照理說我爺用的紙和漿糊啥的都不差,除非遇上蟲鼠,或是泡了水了。
好好放在家里一年半載也沒啥問題。
可偏永旺叔,十天半月就要抱著紙人上門來找我爺修修補補。
我好奇,仰著頭他哪兒壞了。
他也不說話,只是紅著臉訕訕撓頭。
我忍不住伸手去掀裹著紙人的黑布,卻被我爺一把拍開。
我爺臉色黢黑,眉頭皺起,把我攆走,
「去,回屋找你奶睡覺。」
我癟了嘴,心里委屈。
想著定要找個機會,探個究竟。
直到這天夜里永旺叔又來敲門。
2.
我奶沒忍住發了火氣,「瞅你做的孽!那不要臉的又上門來了。」
我爺起身嘖了我奶一聲,壓著嗓子說,
「你小點兒聲,嘴上沒個把門的。」
我奶冷哼一聲,翻身賭氣把頭蒙進被子里。
我爺抓過衣服,瞅了我一眼。
「接著睡你的,別瞎看。」
接著脫了鞋子去開門。
我聽著木門吱呀一聲打開,連忙偷偷趴在窗戶上。
看著院子里一高一矮兩個黑影穿過,進了西屋。
高的是我爺。
矮的是永旺叔,背上還背著用黑布裹起來的紙人。
不知道為啥,明明是竹條和紙糊的東西。
永旺叔的腳步看起來卻有些吃力,身形也比之前矮了幾分。
我看了眼一旁背對的我奶,輕手輕腳出了門,趴到西屋的窗底下。
借著一條小縫,往里偷瞄。
我爺摳門,只點了一根蠟燭。
我隱約看見那紙媳婦被放在我爺平日做紙扎的長條木桌上。
仰著面,能看見圓溜溜的紙人腦袋和細長的腿腳。
身體被我爺的背擋了個嚴實。
我爺站的穩,不肯側個身,好讓我瞧仔細。
正急躁著,我卻爺突然激動起來,嚇的我心頭一緊。
「這眼眶里的黑點子是咋回事?!」
永旺叔的回答有些磕巴,「可,可能是上回我寫字的時候不小心甩上的墨點子吧……」
「放他娘的屁!你大字都不識幾個!」
「真的全叔,沒騙你!再說了,你說的話我都記心里嘞,借我十個膽我也不敢犯這個忌諱啊。」
我爺的背影稍稍放松了些,轉身去拿顏料。
我借著空擋,使勁往里瞅。
只見艷紅的紙裙半遮,竟瞧見那紙媳婦的兩腿之間破了個大洞。
大腿上還有些奇怪的印子。
像是沾了水,被浸濕的模樣。
我還沒看仔細。
我爺就取了顏料回來,提筆輕點幾下,給那黑點蓋住。
接著將紙媳婦側了個身,開始用漿糊粘補。
這一側不要緊。
窗戶外頭,我恰好和紙媳婦的來了個正臉相對。
這紙媳婦我也不是第一次瞧見了。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她的臉不僅沒有褪色,反而越發艷麗了。
眼眶下一點小痣很是勾人。
若是點上眼睛,真真成了嬸子們嘴里說的狐貍精的模樣。
突然!
我好像看見有什麼東西她臉上閃了一下。
莫不是有什麼蟲子飛過去了?
我揉了下眼睛。
再睜眼。
眼前的一幕差點沒叫我魂飛魄散!
哪里有什麼蟲子!
分明是那紙媳婦眨眼了!
紙糊的眼眶中間起了條縫,一抬一抬的。
像是蝴蝶振翅!
我嚇得定在原地,挪不動腿腳。
脖頸后忽然一陣涼意,被一只手死死掐住。
不同于莊稼人的粗糙,那只手像是泡在水里,軟了骨頭。
我眼前一陣發暈,嘴唇也哆嗦個不停。
想要開口,喊住我爺和永旺叔。
可喉嚨里卻像是被刀子劃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