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穿衣服,像一團青紫的爛肉。
沒了骨頭般,軟趴趴地貼在宗祠的地上,一動不動。
我媽遮住了當時年幼的我的眼睛,不讓我看更多的細節。
但我隱隱感覺到,姐姐的死,不是開背這麼簡單。
我們村的開臉開背禮,里面或許有更深的水。
我媽坐在自家堂里,等我爸喝得醉醺醺地回來。
女兒死了,對我爸來說,不算什麼大事。
他只在乎我哥。
女兒跟牲口無異,都是養大用來換錢的。
一向性格軟弱的我媽,頭一次和我爸激烈爭吵起來。
我爸卻不以為意。
「真是晦氣,村里開臉開背都幾百年了,就沒遇到過這種事。」
「不愧是你養的好女兒。死了好,活著矯情!」
半晌,我爸像回味起什麼,一臉饜足道:
「你也算生了個好女……大家都勉強盡興。」
我媽聽了這話,差點背過氣去。
哭著指責我爸:
「你還是不是人,那可是你親生女兒啊!」
我爸撇撇嘴。
「話別說那麼滿,第一個娃,天知道是誰的種。」
說完,我爸打著哈欠,轉身進房去了。
他沒看到,我媽眼里再也抑制不住的恨意。
從那天起,我爸不見了。
5
我媽掘了后山的祖墳,開塘挖溝,養起了龍頭鱔。
也差不多是那時候,我哥上后山鬼混,被嚇破了膽,得了失心瘋。
他沖出家門,消失在了夜色里。
出走時,嘴里還念叨著:「媽把爸變成了鱔魚,也要把我……」
我哥走后,我媽問我:「信不信你哥的話?」
我搖搖頭,道:「我只相信,媽不會害我。」
我媽點點頭,「你放心吧,我可不會啥魔法。你爸一身淋巴肉,我怕壞了招牌。」
「也就那層肥油,看著倒不錯……」
再之后,村里人問起我爸和我哥去哪了。
我媽就說:「賣鱔魚賺了點錢,當家的帶兒,上大城市看病去了。」
村里人也不糾結。
因為我媽給他們享了口福。
再不用苦等一年半載才一回的大席,村里人家嫁女的開背宴。
沒多久,全村傳遍了龍頭鱔的好滋味。
皮條爽滑彈性,肉質豐若無肌。
6
施家嫂嫂從我家買了龍頭鱔后的第三天,她漢子就出了事。
據說是喝多了酒,騎電瓶車不穩,跌進了山溝里。
澗水湍急,尸身早沖沒了。
只找到一只臟兮兮的球鞋。
施家嫂嫂成婚不到一個月,就成了寡婦,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
「媽,那鞋……」
可我分明記得施家漢子失蹤前,最后一次露面,穿的是人字拖。
我媽連忙捂住我的嘴,生怕我說錯話。
回到家,我媽似乎心情很好。
哼著歌,從泥塘里,撈出一條未成年的龍頭鱔。
「你是不是也很期待被開背那天啊?」
這龍頭鱔有幾分靈性。
一聽這話,擺動扁尾,掙扎得更厲害了。
等我媽走了,我也把那條鱔魚撈出來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這是條公鱔魚。
臉上竟也有兩撇八字胡。
和死掉的施家漢子有三分神似……
當天夜里,我做了個夢。
夢里,施家漢子正大快朵頤,享用我家的龍頭鱔。
吃著吃著,熱氣里冒出一位仙氣飄飄的絕色美人,牽他入帳。
可再一眨眼,那魚美人猛地湊到人跟前。
竟是我姐七竅流血的青紫鬼臉!
我嚇出一身冷汗,從噩夢中驚醒。
7
清明宜喪葬。
因沒找到施家漢子的尸身,村里人選在這天,給他下了衣冠冢。
施家嫂嫂趴在棺材板上,依依不舍地與亡夫告別。
可不知為何,我似乎看到她用袖子掩住的嘴角上,浮現出如獲新生的竊笑。
好像死老公,對她來說,是件大喜事?
我被這詭異的想法,嚇了一跳。
村里人都覺得施家嫂嫂再傷心,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
可隔天一大早。
她腫脹的尸體,竟被發現泡在了我家的池塘里。
而那條八字胡的龍頭鱔,正泄憤般,大力撕扯著她的腿肉。
這讓我想起小時候我很喜歡,卻被我哥溺死的小奶貓。
發現時,它薄薄的肚皮,也被水撐得像皮球一樣大。
村里人都說,施家嫂嫂至情至性,追隨亡夫去了。
要給她立個烈婦碑。
我卻不信,施家嫂嫂會自殺。
因為我看到,八字胡龍頭鱔正銜著她剛涂了酒紅色指甲油的手指,嘚瑟地劃圈圈。
一個有了心思打扮自己的女人,怎麼會冒然尋死?
突然,我從遠處的樹林里,看到一個眼熟的身影,一閃而過。
嚇得我直哆嗦。
是他……
我那天生蛇骨,比別人多一根尾骨,讓全村姑娘都繞道走的混球哥哥回來了。
8
我以為我哥隱在暗處,勢必要搞出大的。
我提心吊膽過了一周,竟仍相安無事。
慢慢的,我也不禁懷疑,那天我是不是眼花了。
我媽做事極謹慎,公的龍頭鱔,一年半載也賣不掉一條。
因而沒人把施家漢子的死,懷疑到我家的龍頭鱔上。
這天,我照常去池塘里捉鱔魚。
突然,有人猛地扒下了我的褲腰,把我的頭往水里按。
鼻腔里涌入腥潮,我手腳并用,死命掙扎。
身后傳來陌生又熟悉的聲音。
「快說,媽把爸藏哪兒去了?」
是我哥。
他真的回來了。
可我哪知道爸在哪兒,我甚至連爸是死是活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