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再次一飲而盡,伸手阻止了我續酒:「天不早了,我也該走了。」
「老爺子何不在這多留些時日?小子好好陪您喝幾盅。」
「不必了,老婆子墳還留著門。她怕黑,我回去晚了,怕她害怕。小子,江湖路遠,咱爺倆下輩子見。」
我躬身送他出門。
從此,江湖再無「撼山劍俠」。
他很不幸,半輩子活在同一天里。
他很幸運,最幸福的一天,用了半輩子才過完。
04 春分
天剛蒙蒙亮,我正在堂廳用茶,便有人敲門。
我本不欲理會惡客,奈何他敲得十分執著。
無奈,我只得起身。
來者乃是一個蒙面漢子,見我開門便徑直走入,甚至還給自己倒了杯茶。
看見他,我便開始頭疼起來。
他無視了我的嫌棄,隨手扔出卷軸,道:「我想定做把劍,這是圖樣。」
我拿起卷軸,打開一瞧,頓時倒吸了口涼氣。
定了定神,我面帶微笑地問他:「我們相識也快十年了吧?」
「差不多。」
「遠的不說,三年前,你找我加急仿作瀟湘坊掌門的『子母離魂劍』,我是不是徹夜不休地給你做出來了?」
「對。」
「兩年前,你來找我仿作唐門鎮派名劍『暴雨』,我是不是也費盡心力給你仿造出來了?」
「沒錯。」
「一年前,你找我仿作布衣門長老的成名武器『無鋒』,我是不是窮搜整個江湖,才找到五十斤隕鐵?」
「嗯。」
「我一直以為,我對你訂單的難度已經有足夠預期了。可這次,你終究是太過分了。」
「怎麼?」
我狠狠地一摔卷軸:
「這他娘的是禪杖!你以為老子是打鐵的嗎?!」
他無奈道:「唉,我也是沒辦法,別人接不了我的單子。你也先莫要動怒,這其實是一柄杖中劍。
」
「不做!」
「我加錢!」
「那也不做。」
「這是為何?」
我冷笑一聲:
「按理說,我們劍坊只管做劍,不問來路去途。
三年前,瀟湘坊掌門死了,死于『子母離魂劍』梟首。
兩年前,唐門掌門死了,身上有一百零八道劍痕,正合『暴雨』激發之勢。
一年前,布衣門長老死了,腦袋被『無鋒』砸爛。
這十年里,我替你仿作了九把劍,便死了九個大人物。
江湖現在人心惶惶,
我怕這次的杖中劍下又添孤魂。」
「你們劍坊未免管得太寬了些。」
我收起笑容,看著他,認真道:
「瀟湘掌門年輕時,曾為秘籍毒殺師傅一家一十三口。
唐門掌門暗中勾結異族。
布衣門長老早些年干過采生折枝的買賣。
他們的死,我能理解。
可枯禪寺的慈恩長老,雖說不上普度眾生,但也是慈悲為懷。
為什麼?」
他嘆了口氣:
「慈恩老了,方丈之位馬上就要交給覺遠。
慈恩稱得上慈悲,可惜老眼昏花。
覺遠不但放印子錢,佃戶的租子也是年年攀升。
有佃戶一家三口,只有一條褲子,只能夜間進田干活。
更是挑選窮苦家的清白女子服侍,夜夜做新郎,堪比皇帝選妃一般。
寺后的竹林,盡是苦主的冤魂!」
「你……你怎會知曉得如此清楚?」
他苦澀一笑:「我娘便是寺中佃農。」
「那你怎會隱忍十年?」
「外人不知,覺遠天賦異稟,武功可排武林前幾,一身金剛不壞功夫更是臻于化境,只是聲名不顯。我需磨煉自己,確保萬無一失。而且,覺遠弟子眾多。有了這十年鋪墊,外人就不會懷疑到我身上,我可以從容布局,斬草除根。」
我長嘆口氣:「三日后來取。
」
他點頭致謝,起身就要離去。
我狀似無意道:「命門在極泉穴。」
他朝我一揖,轉身離開。
我突然想起大肚彌勒的那副對聯:
「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
開口便笑,笑世間可笑之人。」
起風了。
05 清明
每年的這個時候,我的心情都不太好。
相熟的知道我有這個毛病,不會前來打攪。
可今年有點例外。
有柄劍的淬火出了點問題,毒物附著不上去。
伙計們實在解決不了,再加上是個大單,他們不敢耽誤,便硬著頭皮通報給我。
趁著有空閑,我打算親自去看看。
畢竟,那把劍的主人出手還是很大方的。
天微陰,霧很薄。
細雨似下未下,沾衣欲濕。
我手里搖晃著柳枝,漫步在石板路上。
對身后的喊聲恍若未覺。
突然,背后一股勁風襲來。
我身形微動,腳尖輕點,便飄然橫移了一丈。
方才站立的地方,卻仿佛被隱形重物擊打一般,發出了一聲悶響。
我瞇起眼睛,轉頭看去,心中已起殺意:「『大摔碑手』徐斌,可有指教?」
來者一身勁裝,面容粗豪,肅身挺立。
見我面露不悅之色,趕忙拱手解釋:「實在是有事不得不麻煩大先生,情急出手,萬望見諒。」
我挑了挑眉:「見不見諒,不是你說了算的。」
說罷,輕輕揮動手中柳枝,柳葉紛紛離枝而去。
徐斌如臨大敵。
他雙膝微沉,肌肉虬結,雙手成爪,仿佛要撕碎這清晨的清風。
猛地,他大喝一聲,雙手緊握無形石碑,朝著撲面而來的柳葉狠狠砸去。
「啪,啪,啪,啪。」
疾行的柳葉仿佛被異物阻擋,化作滿天細碎。
徐斌也「噔噔噔」退后了幾大步。
還未等他穩住身形,緊隨柳葉而來的劍意便透骨而入。
他臉色頓時由紅轉白,一口熱血就噴了出來,人也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