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撒嬌耍脾氣,硬是跟著陶眠回了桃花山。
然而顧襄想錯了,陶眠的確不差錢,可他的生活簡單平靜,甚至有點無聊,他很快就膩煩了這種日子。
直到陶眠讓程越教他們劍法。
顧襄其實很喜歡練劍,他很刻苦。但不管怎麼練,他永遠都追趕不上程越。
程越像一座大山,重重地把人壓住,讓他一輩子無法逾越。
程越就像一塊等待雕琢的璞玉,但這塊璞玉沒有任何離開山的想法,哪怕浪費自己的才華,他也只愿意留在這里。
然而顧襄的心是飄著的。他這人搖擺不定。在山外吃苦的時候,心里想著,如果這輩子不用再流浪就好了。
等陶眠收養了他,終于不用再吃苦了,他卻又整日惦記著去外面闖蕩。
陶眠從來都知道,這座山關不住顧襄那顆向往自由的心。所以在顧襄提出來之后,他并沒有過多阻攔。
該走的人,是留不住的。
千年間仙人只認清了這件事。
顧襄其實自己困惑過,為什麼許長老答應讓他做宗主。
答案很快送到了他的眼前,他在那間放置了舊物的房間,找到了八卷畫軸。
陶眠會找人為每個弟子畫像,以解相思。他怕他活得再久,就要忘記他們的模樣了。
顧襄也是在這里,找到了顧園的畫像。
那一刻,他就明白了,為什麼仙人對他這麼好,為什麼許長老一眼就認定了他。
那就……這樣走下去吧,走在另一個人的陰影中。
顧襄留下的最后一句話是——程越,我很羨慕你。
羨慕他的天賦,還是羨慕他始終如一的心呢……
顧襄沒有說。
回首皆是夢,緣來已成空。
第454章 道心
“你相信轉世麼?”
在這一千年,陶眠被無數次地問到這個問題。
他每次給出來的回答都不一樣,有時只是沉默。
沒有人不想故人團聚、舊友重逢。陶眠亦然。
他做過許多嘗試,引孤魂、度黃泉……
故人卻不得見。
一次次失望之后,陶眠也就不再嘗試了。
或許,是故人不愿見他呢……
其實不止是陶罐,在這一千年間,陶眠曾有幾次,在與某人擦肩而過時,他會驀然回首,仿佛感應到什麼,在人群中焦急地尋找著熟悉的背影。
總是無功而返,直到他被人潮吞噬。
薛掌柜曾經戲言,他說陶眠就是收徒弟收得太少,每次都是一根獨苗苗,最多不超過兩個。人的生命本來就是會被輕而易舉地奪走,被天災,被人禍。他春天在田地里只種下一粒種子,風吹雨打大半年,最后顆粒無收,只留他在空曠的田野間哭泣……這就是不會分散風險。
要是他每次收百八十個徒弟,最好收到自己都記不住他們的臉,這樣就算死一半,最起碼還有幾十個。
薛掌柜如今也不是當初瀕死無助的小妖怪了,這一千年,他幾乎是陪陶眠走了全程。說起生生死死這些事,沒有任何顧忌。
陶眠也笑著回,說收一個就夠受的了,還百八十個……這不是純純要他的命嗎?
其實陶眠到后來都不想繼續收徒了,他守著記憶就可以獨自走得很遠。
阿九也問過陶眠這個問題,如果他的某一位徒弟靈魂轉世了,他會不會去見。
再見到他們,又要說些什麼。
陶眠端著酒杯,沉思很久后,垂著眼眸,微微笑著回了好友的話。
“見是一定會見的。但我只要與那人擦肩而過、匆匆一瞥,我知對方過得好,便足夠了。”
仙人并不貪心。
可重逢偏偏來得刻骨銘心。
陶眠隨著身體的反應,第一時間沖到了陶罐的身邊。他沒辦法解釋自己那一瞬間的行動,不管說什麼都像在找借口,他只是這麼做了。
他來到陶罐身邊,陶罐的傷很奇怪。他明明沒有明顯的傷口,血液卻不斷地從胸膛涌出。
“陶罐,我給你止血……”
血是止不住的,這仿佛是從他的靈魂中滲出來的鮮血,根本無法用外力去讓它愈合。
陶眠的額頭滲出汗珠,急得不行。他余光瞥見程越已經到了顧襄身邊,就不再去分神管另外一邊的情況,專注于給陶罐治療。
“不會止不住的,”他看起來在安慰陶罐,其實是在催眠他自己,“我用靈力先給你封住經脈,然后我帶你去藥仙谷,找小神醫的弟子,他一定能救你……”
陶眠這麼說著,靈力不斷地從他的掌心涌出,但血仍然在流,漸漸沒過他的手掌。
陶罐的臉色白得像紙,他其實知道自己已經沒救了,陶眠也知道,但他不肯承認。
陶罐的喉結微動,他試著吐出一些單字,安慰陶眠,讓他別再白費力氣。
“師、師……”
他的嘴唇抖動,陶眠抬起眼眸。
“怎麼了陶罐?你想說什麼?”
陶眠能聽到他的話了。
顧園忽而展顏,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說出了他對陶眠說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話。
“師父,蘆貴妃安在……”
蘆貴妃,那是陶眠養的第一只雞。陶眠還記得它,在所有的長壽雞中,它最受寵。
他抱著它,在桃花溪邊撿到了被放在木盆中的顧園,他千盼萬盼,盼來的第一個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