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還有這種要求?那我這做師父的當然得滿足。”
陶眠一提這件事就來了興致,他和元鶴把祭品一一擺放在六位弟子的墓前,就開始挖第七個坑。
畫面也是很詭異了,兩人興致盎然地選方位,定木料。
元鶴自己對于死亡早有準備。從他離開桃花山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如今能和師父一起,坦然地面對這件必然到來的壞事,壞事似乎也沒有那麼難以接受了。
他猜不到陶眠如何去想。或許在來望道人離去后,仙人對死亡一事看開許多。
可當他瞥見,陶眠背對著他蹲在挖好的坑邊,兩手緊緊抓著濕潤的泥土,久久未動時,他想,這一天來得還是越晚越好。
“七筒,你應該想起小時候的事了吧?”
仙人忽而聞到此事,元鶴一怔,應了一聲。
“是。”
“嗯?奇怪了,我明明在你離開時,用法術封存了這段記憶……怎麼會解開呢?難道是時間太久了,法術失靈?”
陶眠還納悶呢,元鶴主動為他解惑。
“是弟子用遺塵訣,為自己算了一卦。”
元鶴回想起他返回桃花山的前一夜,在客棧內,他坐在老舊的長條板凳之上,面前是一杯清茶。
第386章 一夢至桃源
遺塵訣能算出人的前事。
雖然元鶴幼時被陶眠施法,遺忘了桃花山的舊事。但法術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減弱效力,再加上遺塵訣的力量,禁錮被輕而易舉地沖破,元鶴想起一切。
原來當年他就曾在桃花山生活,原來這已經不是陶眠師父第一次救他。
在他最走投無路的時候,在他被命運逼到絕境的時候,永遠是陶眠收留他。
元鶴想念桃花山深秋時節那些高而奇的樹木,想念漫天的星河,和吟誦著《步天歌》的師父。
那段時光太短暫了,短得仿佛一聲嘆息,稍不留神就從指間溜走。
他最后被陶眠趕走,小時候的元鶴不理解,但他如今長大了,又與陶眠重逢,他想陶眠當年必然是有什麼苦衷,他做不到那麼絕情。
記憶在飛快地回溯,這一支簽算了很久。元鶴夢見元宅,冷漠的母親和早出晚歸的父親,夢見了妹妹元鹿的死……還有他出生時,天際的一聲鶴鳴。
視線一花,他忽而平躺在荒涼的土地上,周圍是散發著熱氣和腥氣的尸體,呻吟和哀嚎不絕于耳。
他望著蒼茫天空,一只離群的白鶴哀哀孤鳴,在他的頭頂一圈圈地盤旋。
元鶴感知到生命自體內涌出,隨著血液流失。他穿著厚厚的甲胄。他聽見自己最后聲音沙啞地開口。
——山花開遍處,一夢至桃源。
一行清淚從他的眼角滑落。
元鶴從夢中醒來,睜開眼,手指摸摸眼角,濕的。
奇怪的夢境。
為自己算了一卦之后,就算陶眠不回答,元鶴也知道了當年的那個答案。
“我問過師父,為何要渡我脫離苦難,如今我自己倒是尋到了答案……”
元鶴輕描淡寫地把他用遺塵訣的這一段講給陶眠,略去了那個混亂的夢。
只是他從此決定,不再用《遺塵訣》。
陶眠幽幽嘆氣。
“當初把你從桃花山送走,是因為來望和我算出,如果你留在我身邊,必然會遭遇災厄。
我以為我的動作足夠迅捷,可因緣既成,終究是讓你吃了許多苦。
那年從桃花溪邊再見到你,我看見你身上傷痕累累,險些被心頭的悔恨壓死。元鶴啊,你本該如同你名字中的‘鶴’字一樣,穿風越云,恣意無憂。”
元鶴輕輕搖頭。
“陶眠師父,落葉歸根,如今我已不愿再飛往他處。
就讓我永遠地留在桃花山吧。”
如元鶴自己所言,他對紛繁的外面再無任何興趣,只是專心留在山中,度過生命最后的時光。
山里的日子走得很慢,且清閑。
元鶴可以幫師父侍弄他那幾盆嬌氣的花草,也能坐在院子里什麼都不做,從朝陽升起到夕陽西斜。
除了備置一些必需的物品,他們甚至很少下山。
陶眠偶爾會說起山下的村落。許多年前,他還會和村子里的人互通有無,村里有幾戶人家,逢年過節,還經常來道觀中看望他。
他和每一任村長的關系都非常好,他喜歡和那些有智慧的老者待在一起閑聊。
“如今是不行了。有一回,村里的孩童在山中迷路,我送他下山,還給了他一塊糖。
這回可好,山下的村民動了心思,挖地三尺地找我,毀了我這山中不少名貴的藥草。經過這一遭,我是再也不愿和他們打交道了,終究是人心不古。”
陶眠說起這件事還帶著惋惜。村莊存在很久了,他也親眼目送一代又一代出生、成長、離開……有些會在年老時還鄉。
他和這個村子是有感情的。
元鶴寬慰了師父幾句。萬事萬物都在變,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陶眠點點頭,附和著徒弟的話。
“是啊,這世間的無奈太多。”
春去夏來,山花落了,翠綠的樹葉層層疊疊,濃墨重彩的碧色。
天一熱,仙人就不愛動,和徒弟,還有一蛇一鶴窩在道觀內,面前一只大木桶,木桶里面飄著小一點的木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