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緣再會。”
紅苕呆立在原地,等到馬匹嗒嗒地跑起來,她仿佛從夢中驚醒,急著追了兩步。
“先生要去往何處呢?”
元鶴勒馬回身,隔著很遠對她笑笑。
“去到一個山花開遍的地方。”
從今后,遠書歸夢兩幽幽。
京城的墨釣軒一日傾頹,白魚先生不知所蹤。
唯獨新帝案前的一支白玉魚尾簽,才表明他是真的來過人間。
……
七筒回山后,仙人身邊又熱鬧起來。
“你走之后,我們仨日思夜想,都餓瘦不少。”
陶眠讓元鶴在屋中歇歇腳,一邊倒茶一邊說話。
元鶴的目光掃過胖得挪不動的蛇,肥了三圈的鶴,默默不言語。
陶眠把茶遞到元鶴手中,還有些不安心。
“這回是真的不走了?”
元鶴眼睛彎起,莞爾。
“不走了。”
他要把最后的時間留給桃花山。
陶眠一聽這可好,他以拳敲掌,記起一碼事。
“那太好了,正好把你欠下的入門教育課補上。”
“什麼入門教育?”
“我帶你去見見你的師兄師姐。”
陶眠心心念念的入門教育,還是被一件事給耽擱了。
元鶴剛回到山中不到一天,陶眠就收到消息,在栗子山的來望道人病故。
這件事是陳板藍告訴陶眠的。雖然來望不愿麻煩,但陶眠在那次離山之后,還是把小神醫請到了栗子山。
小神醫在信中說,來望是在某天夜里入睡后,再也沒有醒來。死去時沒有任何痛苦,很安詳地走了。
陶眠帶著七弟子,用最快的速度趕到栗子山。
栗子山種滿栗子樹,栗子樹正值花季。
淡黃色的花穗簇擁,毛絨絨的,欣欣向榮。
來望死在一個春日。
元鶴陪伴陶眠來到此地,路上他還擔心陶眠會不會情緒失控,或是突然暈死。
但陶眠表現得異常平靜。
他們站在來望道人的身前,陳板藍已經給他換好一身干凈的衣服。
來望的面容平靜,雙目闔起,仿若睡去。
就像小神醫說的,很安詳。
因為來望相當能活,把跟他沾親帶故的那些人都熬死了,如今只有陶眠來把他安葬。
陶眠親自為來望打了一副棺。
他選了一棵上好的楠木,以此為棺材木料。木頭橫放在開闊的地方,陶眠開始把木料鋸成長方木板,徒弟給他打下手。
栗子山回蕩著吱吱的刨木聲,陶眠做得格外認真。師徒二人配合默契,很快,棺材的雛形有了,寬頭窄尾,烏黑凝沉的漆。
來望穿著整齊,平躺在棺木之中。周圍撒了許多大小不一的栗子。
七顆棺釘,陶眠將棺材封住,下葬,葬在了那棵永不開花的栗子樹下。
小神醫在來望安葬之后,就要離開。他許久沒回谷,心中惦念。
陶眠和元鶴把他送出了山。
這回只剩師徒二人,他們在這里多停留了幾天,把來望的遺物歸攏整理,東西不多,兩天就清點完畢。陶眠把它們一并埋在栗子樹下。
天氣晴好,風和日麗。陶眠抓了幾捧土,拍在來望的墳塋。
元鶴守在一旁,手里提著一個竹籃,籃子里面裝滿了紙錢。
“我和來望認識很久了,特別久。他見過你的五師姐、六師兄,也見過你的祖父和父親。
來望這老家伙很能活。我的弟子一個接一個地離開我,他竟然還能陪我走這麼長一段路。”
陶眠仍記得,剛結識來望道人時,他是躺著的,和現在一樣。
正準備碰瓷。
“那時你六師兄還在我身邊。
因緣巧合,這個躺下的碰瓷老頭,是在你六師兄最走投無路時,救下他的那個道人。”
還有一個叫李風蟬的小姑娘,如今大抵也是故去了。
“那姑娘和你有點親緣,她是陸遠的妹妹陸遙的后人。”
元鶴的眼睛微微睜大,人與人之間的緣分還真是妙不可言。
陶眠拍了拍掌心的土,站起來,手里還捏著一根狗尾巴草,眼神溫溫地落在眼前的墓碑,眼底盡是回憶。
“來望隨我一起去桐山派,赴千燈樓。桃花山險些被六點五一把大火燒空時,他來救過,風波遠去,在我昏迷之時,他還代我種了好長時間的仙菌。
你的祖父也是他看著長大的。從他最初被收養,到他考取功名,高中狀元。
你的箏師姐病重時,他也在。
后來你來到桃花山,來望也幫了我很多忙。”
陶眠說到這里,揚起嘴角笑笑。
“之前沒細想,原來,我和來望已經是這麼多年的朋友了。或許我比我意識到的更依賴這個朋友,有什麼難事我都去找他。
來望是個樂觀的人,天大的事情,經他三言兩語一化解,都不算事。
這些年坎坷波折,艱難行舟,船沒翻,還得仰仗著有來望在。
如果沒有他,好多次,我可能就撐不下去了。”
思及此處,仙人的嘴角落下,眼中又起了淡淡的哀思。
“來望說他不求長生。如今他已得圓滿,他終于能和那個栗子仙女在一起了。”
來望故去,陶眠心中酸澀,卻也為他終得所愿而感到欣慰。
他是有牽掛的人,他的牽掛不在此岸。
年少時一見傾心的人,數百載后,終于能和她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