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鶴上前兩步,正準備敲門。他右手一蜷,不待扣在門扉上,就聽見里面傳來打罵聲和女子的哭聲。
“你這下賤的東西!在府中我處處養著你,現在你倒挑起我的不是!真是給你臉了!”
接著是一聲清脆的巴掌響,女子的哭聲更凄厲了。
元鶴皺了皺眉,思索,把敲門的手又收回。
這會兒一身酒氣的夏之卿從門內沖出,恰好和門外的元鶴撞了個正著。
夏之卿看上去過得很糟。他的形容枯槁,眼底青黑,身上的衣服布料粗糙,人沒什麼精氣神。
半點看不出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模樣。
“你……”
他透過朦朧的醉眼去看門外站著的人,單手扶著沉沉欲墜的頭,努力回想眼前人的身份。
酒精將他的頭腦和四肢麻醉,他終于在破碎的記憶中找回關于眼前此人的印象。
“你是……白魚……白魚先生?你是白魚先生嗎?”
夏之卿的眼中迸射出驚喜的光。他緊緊拉著元鶴的手腕,把他干凈柔軟的衣服布料染上一圈黑灰。
夏之卿卻顧不得許多,他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面前的人可以救他。
“先生,你終于來救我了嗎?我就知道,我夏之卿絕不會止步于此!”
夏之卿熱情地把元鶴迎進了屋子,在邁過門檻的時候,他還不小心跌了一跤,又狼狽地扶住門檻,對著白魚訕笑。
而在他旁邊的白魚,只是束手站著,無動于衷。
院子里或坐或站,有兩個女子,還有一個跪坐在地上哭,應該就是那位最后被納入夏府的妾。
白魚漠然地掃視一圈,對她們的可憐情狀視若不見。
女子們怯懦地望著白魚,眼神中又藏了點希望,指望著他能帶她們脫離苦海。
白魚隨著夏之卿進入了屋內,屋子比外面更不如,只有簡單的兩張床具和一張破舊的桌子。夏之卿忙前忙后,不知從哪里摳出一點陳茶,給白魚沏了一壺茶。
白魚把他遞到面前的茶水推到一邊。
夏之卿把張望的妾室們都趕走,將門扉緊閉,他為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先生,您來為我釋夢的,對嗎?我知道這里的一切都是一場噩夢,我們夏家絕不可能到如此落魄的境地!只要你再次為我解夢,把我從這場噩夢中救出,醒來之后,我又能回到夏府之中,是嗎?”
他已經分不清夢中和現實。因為現實過于殘酷,他只當自己做了噩夢,以這樣的幻想度日,如今已經深深地欺騙了自己。
他把白魚推開的那杯茶,又小心翼翼地擺到了他的面前。
“規矩和儀式我都懂,兩杯茶已經備好……那玉簽我暫時無法求來……但我之后會有錢的!那是我十倍,不,百倍還給先生!”
白魚微微低頭,垂眸望著面前這杯粗茶,茶水淡得幾乎看不出顏色。
他的視線上移,凝視著夏之卿憔悴又焦急的面孔。
他仿佛不認識他了。
“夏之卿,這就是現實,是你該從幻想中清醒了。”
白魚的話,讓夏之卿的神情怔住。他隨即擠出一個討好諂媚的笑容,希望白魚收回他的話。
“不、不可能。先生真會開玩笑……”
“我沒有說笑,”白魚的語氣嚴肅,“你因為在朝堂上失言,冒犯皇帝,被流放至此。在你離京之后,你們夏家被查出貪污大量軍需軍資,你的父親已經身處牢獄之中。
而和你們夏家攀上關系的那些官員,也被用各種罪名處死或下獄。夏家已經失勢,就算你回到京城,也無力回天。”
白魚把夏家的慘狀一一呈現在夏之卿面前,夏之卿起初還能保持微笑,仿佛事不關己,白魚說的都不是他們家的事。
但當白魚說到“無力回天”四個字時,如同一口大鐘在他耳畔用力一敲,讓他猛地回神。
夏之卿的情緒頓時變得激烈起來,他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桌子,茶杯碎了滿地。
“不可能!我夏家絕不會狼狽至此!我爹他會救我的!他會——”
“夏之卿,”白魚喝止了他的瘋癲囈語,“你不必再抱有任何幻想,今天夏家的一切,都是你,還有你們整個夏家罪有應得!”
“罪有應得,你說罪有應得——”夏之卿抱住自己的頭,不肯接受這句話,不肯接受這殘酷現實,“我們夏家不會的,我們為陛下守了那麼多年的江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陛下不可能棄我們于不顧……”
“有什麼不可能,”白魚冷聲說,“皇帝最是翻臉無情。這種事不是首次。夏家也是天真。沒想到前車之鑒擺在眼前,你們還是學不到半點教訓!”
“前車之鑒、前車之鑒……”夏之卿重復這四個字,神情有一瞬間的清醒。
他惡狠狠地看向端坐的白魚。
“你是誰?你根本不是普通的建除師!你究竟是誰?!”
白魚仍然穩穩地坐在原位,不論夏之卿如何在他面前掀桌子砸東西。
現下夏之卿終于懷疑他的真實身份。
白魚緩緩舉起右手,修長如玉的手指搭在面具的邊緣。
在夏之卿眼中,他揭下面具的動作被無限放慢。
最終,露出那張熟悉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