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肆意開殺戒,不可再種怨根。
可他當時喝得太醉,就算朦朧記起這句話,也無法做出更多反應。
當晚,那離去多日的噩夢卷土重來,夏之卿從夢中驚醒,一身的冷汗。
他續上了之前的夢,夢中,元鶴和連襄公主聯手,要誣告他叛國通敵。
在第二晚,夏之卿再次入夢,他夢見元鶴連襄已經成功,皇帝相信了他們的話,而他被打入天牢,即將被押赴刑場。
夏之卿忍無可忍,就算是在夢里,他也不愿見自己人頭落地的慘象。他派人去墨釣軒請白魚先生,然而墨釣軒近日大門緊閉,誰來都不開。
夏之卿沒辦法,只得親自登門。那日門倒是開了,開門的是那個叫白術的童女,她歪著頭對夏之卿說,白魚先生外出訪友,近日都不在墨釣軒,請他擇日再來。
而夏之卿以為白魚是故意在躲事,他帶著侍衛強行入軒,白術和地丁兩個小孩根本沒法攔。
這時長廊后有一道人影徐徐步出,是個身著煙藍長衫的青年,懷里還抱著一只肥圓白兔。
他身姿出塵,不似凡間之人。夏之卿見了一怔,不想這墨釣軒中還藏著這般人物。
青年被擾了清靜,卻是不惱。他一雙澄澈的眼望向門口的夏之卿,聲音緩緩如流。
“客人今日來得不巧,墨釣軒的主人不在。他事前叮囑過,若是一位姓夏的客人前來,請他耐心等待幾日。”
“你是何人。”
夏之卿打斷了他的話。
那人似乎被他這無禮的行為冒犯到,微微鎖眉。但他并未多言,只是繼續勸夏之卿回去。
“放心吧,在白魚回來之前,你不會有事的。”
他給出承諾。
夏之卿心想多說無用,這白魚看來是真的不在墨釣軒。他只好打道回府,臨別時,還在回想廊下的青年。
對方提起白魚時語氣熟稔,或許他們是朋友。
等墨釣軒的大門一關,陶眠火速將肥兔子放下。
“你可真是沉得不行……”
他抱只兔子端出一副仙風道骨的形貌,現在看來有些帥還是留給別人耍吧。
兔子剛一落地,黑蛇就猛地竄出,嚇得它緊緊扒住仙人的腿,踢蹬著往上爬。這會兒“外出訪友”的白魚也從回廊的一角走出,手里還端了個木托盤,一碟如意糕,一碟蟹粉酥。
元鶴在做飯這方面,只是略勝陶眠一籌,但他格外會做點心。偶爾興致來了,就捏上兩碟,搭配熱茶消閑。
送走了夏之卿,他們師徒就在池塘邊的石桌上,悠哉地品茗。
“夏之卿還真是不死心,先前都將他派來的人拒之門外三次,他這回還要親自來。”
元鶴慢悠悠地說。
“不見棺材不掉淚,他非要破這個殺戒,誰都勸不了。”
陶眠拈起一枚如意糕,含入口中。
元鶴給過夏之卿機會,當然,在他給機會的同時,他心里清楚,以夏之卿的脾性必然會破戒。
至于陶眠說保他太平……那完全是他胡謅的,沒有人給他打包票。
以元鶴的本事,他完全能讓夏之卿無聲無息地死在府中,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但是元鶴不愿讓他死得這麼輕松,他就是要夏之卿失去他最看重的東西,在求不得的怨憤中死去。
果然,因為白魚先生“遲遲未歸”,夏之卿的夢魘一天重過一天。
他夢見皇帝前來天牢最后見自己一面。他在牢房中,仍然抱著一絲希望,等皇帝開恩,救他出去。
但皇帝冷酷地說,夏之卿,和他背后的夏家都沒有了利用價值,他可以安然赴死了。
夏之卿不敢置信。
“我夏家為陛下赴湯蹈火,出生入死,絕無二心!陛下為何聽信小人讒言,將我們逼到如此境地?”
夏之卿說得倒也不錯。夏家祖孫三代,從夏之卿的祖父起就為皇帝效命,三輩人大大小小的仗打了有數百場,戎馬一生,無怨無悔。如今皇帝一句“無用”,就要抹殺他們家三代的犧牲與功勞。
天子隔著牢門,冷得沒有溫度的眼神望向夏之卿,最后只留給他一句話。
“之卿,功名如壁上沙,看似輝煌,實則經不起一場風吹。朕說無用,那便是無用了。”
第378章 老屋
夏之卿在夢中,人頭落地。
夢是個很神奇的東西,他又是受刑人,又是旁觀者。一面親臨痛苦,一面圍觀痛苦。
他被分裂成了兩半,一半的他活在現實,一半的他猶在夢中。
夢里冷血的天子給他的心靈帶來極大觸動,就算現實中皇帝沒有對他說出這句話,但夏之卿總覺得,這是遲早的事。
元家就是前車之鑒。從元日到元行遲,再到元鶴,元家三代為臣,最后又落得怎樣的下場呢?
時過境遷,夏之卿卻仿佛仍能嗅到那濃重的血腥氣。
元鶴會想到被他最好的朋友背叛嗎?
不會的。
換成夏之卿他自己,他能猜到將來有哪個人要背叛他嗎?
他猜不到。
夏之卿的疑心病本來就比其他人更重,噩夢纏身,外加他反復地質問自己,他整日更加惶惶不安,疑神疑鬼。
終于,在一次朝議,夏之卿犯了大不敬之罪,被流放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