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功高震主,皇帝早就有削一削他們家氣焰的打算,只是苦于找不到理由。
先是連襄,之后是陳如故,兩條人命都和夏之卿脫不了瓜葛,這正好給了皇帝打壓夏家,讓胡將軍對其制衡的機會。
“我要是夏之卿,”陶眠把最后兩粒瓜子嗑掉,“我就不去領兵打仗了。我整天泡在酒池肉林里面,混吃等死,免得礙皇帝的眼。”
“那是聰明人的做法,”元鶴淡笑著回,“可惜那不是夏之卿想要的。他明知道多走一步就是刀鋒,利益的枷鎖會將他扼住,他仍然要邁出那一步。”
回不了頭了。
夏之卿帶著兵馬,浩浩蕩蕩,從京城離開,前往邊關。
如今三界分得明白,仙有仙的住處,魔有魔的地盤,修真的修士們大多不惹塵世,所以人間的事還由人間去管,由帝王去管。凡人之間的爭斗,修真門派極少參與其中。
人的戰爭是無窮盡的,邊關烽火不熄。夏之卿回到熟悉的戰場,呼吸間嗅到黃沙,他就要在此建功立業。
他和元鶴的想法不同。元鶴一心只愿戰爭早日平息,生活在這里的百姓不受侵擾,是圣人之心。
但夏之卿從不覺得硝煙有停息的一刻,與其抱著虛幻的妄想,不如為自己謀求切實的利益。
起初他來到這里,周圍的一切對他而言都不陌生,他如魚得水,游刃有余。
但漸漸地,死亡和危機的陰影籠罩在他的身上。那些擾亂他的噩夢,再度席卷而來,他又夢到了表兄元鶴。
這次在夢中的元鶴,面容是平靜的,身上也不沾一滴血跡。
他站在黃沙之中,風把他的聲音吹得渙散。
他用最溫和的聲音對夏之卿說,之卿,遲早有一日,你會淪落到比我更悲慘的下場,你會被你的執念殺死。
第376章 除晦
夏之卿走上了連襄的覆轍,噩夢折磨得他整夜無法入睡,一旦閉上眼睛,就是血淋淋的景象。
和連襄不同,夏之卿是從戰場拼殺過來的,他本不畏懼鮮血和尸體,哪怕是亡妻和舊友的,也不會叫他動搖分毫。
可他看見的流血的人,是他自己。
夢中的夏之卿在經歷元鶴曾經遭遇的事。
他和元鶴一起長大,兩人曾是形影不離的摯友。他們一起奔赴沙場,并肩作戰,又一并接受皇帝的賞賜。
他待元鶴極好,但元鶴對他總是有著淡淡的疏離感。
元鶴甚至對他說,之卿,要是這世間沒有你的存在就好了。
夢中的夏之卿覺得自己遭到了背叛,他對待元鶴實心實意,對方卻如此辜負他的好心,甚至想要讓他消失在這人世間。
但當夏之卿驚醒,才發現,原來這是一場夢。
也對,元鶴早就死了,最早背叛的人也并不是他。
然而這種噩夢反反復復,從不休止。夢中的一切真實得可怕,讓夏之卿身臨其境,仿佛過了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被代入到元鶴曾經的視角,明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卻根本無法阻攔。
明明夢里的惡人頂著元鶴的皮囊,他卻恨上了他自己。
這種被迫懺悔的感覺非常糟糕。
夏之卿不愿再被噩夢折磨,他想到了白魚。
白魚先生擅長解夢,但他遠在京城,夏之卿不敢擔保能把他請來。
他派出身邊最信任的隨從回京,去請白魚先生。
夏之卿以為希望渺茫,但在一個新月之夜,白魚乘著夜色來到軍帳外。
他一身素雅的衣衫,面上戴著雙魚形的面具,負手立于營帳之外,身后是淺淡月色。
那時夏之卿心中大喜,絲毫不知,送上門的是希望,還是死亡。
白魚擺開陣仗,預備為夏之卿解夢。
營地條件受限,白魚沒有故弄玄虛地掛個竹簾,有什麼用什麼。
倒滿茶的白玉杯就在夏之卿的桌案之上,旁邊還堆著地圖和軍情急報。夏之卿端坐于案后,白魚就坐在他對面,面前也有一只玉杯。
只是他的杯中是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遺塵解夢,算前塵,忘前塵。
客人,噩夢纏身必是有所虧欠。你虧欠某人,那人就要纏上你身,直到他覺得滿足,方能釋然離去。”
夏之卿當然知道是誰害得他這麼慘,他只恨對方死都死不透。
“那先生可有辦法解我心頭之患?邊關戰事緊急,瞬息萬變,我不能把全部精力耗在夢中。在邊關的百姓和鎮守的將領也容不得我疏忽。”
夏之卿說得冠冕堂皇,白魚稍一抬手,讓他稍安勿躁。
“我先為客人算一算前事。后事之因,前事之果。算得正了,才有破解之法。”
夏之卿點頭應允,白魚從袖中取出一支玉簽。
他將玉簽筆直放入空杯之中,令人驚異的是,這玉簽竟然自己立了起來。白魚兩手掐訣,口中念念有詞。夏之卿只感覺周圍有風穿過,那風聲越來越大,他們幾乎要是被置于風暴的中心,聽不清任何其他的聲音。
夏之卿以為自己身處這風暴之中,即將被攪得粉碎之時,四周的風聲陡然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