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起,他把我視為眼中釘,交談時,言辭偶爾不免過激。我當他年紀小,不與他計較。到頭來,我的這種縱容,成為反手扎在我至親心口上的刀。
而連襄……她早與夏之卿勾結在一起。我連她是否對我有過真心,都無從得知。”
元鶴說到這里,閉了閉眼,深深地緩一口氣,似是心中有百般仇怨無從宣泄。
為何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至于皇帝……我們元家三代忠君,完全是個笑話。元家炙手可熱,我爹對此早有警醒,為人處世已是低調內斂至極,也時常教育家人和下人,不得仗勢欺人。
然而元家這種‘毫無污點’,反而把它架在了火上。一紙‘謀逆’,讓我們元家徹底覆滅,甚至不留給一絲辯解的機會。”
元鶴說到最后一個字時,聲音都在微微顫抖。他很久沒有再開口,像是在努力平復心中激起的情緒。
陶眠始終沉默聽著,直到現在,他才開口問對方。
“夏之卿陷害了你們元家,是麼。”
“……是。”
元鶴提起了夏之卿送給他的雕像。
“那個琥珀雕像,雕刻的,其實是鳶。
它是前朝皇帝陸遠的珍藏之物,我們元家,據說,是陸遠的后代。”
第360章 塵封的名字
陶眠聽元鶴說話的時候,手里卷著一本藥經,是小神醫忘在他這里的。
他把書卷成筒,又松開,再卷起,翻來覆去。
當聽到陸遠這兩個字時,陶眠的手力一卸,書啪嗒掉在地上。
陸遠,一個聽起來有些遙遠和模糊的名字。
陶眠能單獨回憶起他的只有那一幕,陸遠陸遙,還有流雪隨煙,他們一起在冷冰冰的皇宮里講笑話。
再之后,陸遠這個名字,就和他的二弟子陸遠笛聯系在一起。想起遠笛的死,便很難不記起陸遠。
陸遠笛不是懷著對陸遠的恨意而死的。
陶眠不會、也沒有必要為陸遠開脫,但真正殺死他的二弟子的,不僅是陸遠下的毒,還有那名為孤獨的刀。
那時陶眠以為,自己不在對方的面前整日亂晃,日子久了,二丫就淡忘了他。他沒想到陸遠笛一直作繭自縛,把自己架得更高,就纏得越死。解不開的一團亂麻,索性一剪刀剪斷算了。
她會不知道陸遠給她下毒麼?坐上帝位的她,這些年經歷了多少明槍暗箭,只有她自己知曉。
而她絕不會每次都憑借運氣躲過。陶眠太了解自己的徒弟,他們幾乎沒有運氣特別好的。
……
上次叫二丫這個名字,是多少年前呢?
陶眠忽而記不得了。
元鶴見師父手中的書掉落,他彎腰欲幫他拾起,忽而想起這雙不方便的腿。
陶眠在這時有反應了。他先扶住差點栽倒的元鶴,再去撿那本可有可無的書。
他轉過頭,仔仔細細地端詳著元鶴,試圖從對方臉上找出一絲一毫和陸遠有關的痕跡。
但這是徒勞的。從陸遠到元鶴,中間橫跨太漫長的歲月。
若元鶴真的是陸家后人,那麼從陶眠收養元日開始……一切便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了。
元日……陶眠還記得榮箏提到的,第一次見到元日的場景。一個枯瘦的小孩,躲在山洞里,只用幾片寬大的葉子當作被子蓋在身上,不會生火,眼看著就要凍死。
若元日的先祖真的是陸遠……皇家的血脈卻淪落到如此凄慘的境地,真是世事轉頭空,唯有唏噓。
元鶴見陶眠遲遲不言語,關心地問對方怎麼了。
“我只是……念起一位故人。”
陶眠幽幽地嘆氣。
“若你真的是前朝遺脈,那我可能還認識你家先祖。”
元鶴是平靜的。
“但我只把自己當作是元家人。就算他們硬要我承認與曾經的皇室陸家有什麼關聯,我也是不愿的。”
元鶴唯一看重,也始終遵循的,是他祖父元日傳下來的祖訓。
他不需要有更耀眼的家世了,他會永遠以元家人的身份而自豪。
陶眠對元鶴的清醒表示贊許,而且,陸遠后人這個身份,不但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好處,相反,引來了無窮的禍患。
這是皇帝強行安給元家的罪名,重重地砸在了他們的頭上,壓得他們粉身碎骨、血流成河。
“我要復仇,陶眠師父。”
元鶴沉聲說著。
“不管我剩十年,還是一年,只要我還活著,我就要為元家討回一個公道。”
元鶴早已下定決心。他不僅是為他自己,更是為那些無辜慘死的家人。
從他在桃花山重獲新生開始,他就做出了這個決定。
剩下的只是謀劃。
“陶眠師父,您對我的幫助,我或許此生都難以報答。我知道,師父和陳神醫都希望我能安穩地生活在某個地方,不去理睬外界的紛爭。
但我始終不能心安理得,不能茍且活下去。若我忘記,我便是有虧于他們。
若我的雙腿能夠行走了,我便會離開藥仙谷,也……離開桃花山。師父,如果您有什麼想讓我做的,盡管直言。我能做的不多,時間也不多,但我會傾盡全力。”
元鶴把話挑明。
既然陶眠不避諱談分離這件事,那他也直言不諱。
他遲早是要走的,但他想為陶眠做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