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對于湊熱鬧這種事也不熱衷,但若能與陶眠一起,自然是好的。
她的神魂被往昔迎花姑的繁華景致勾走,笑吟吟地給陶眠介紹當地的節日習俗,有迎神的隊伍,有一種特制的花姑糕。在慶典的當天,男男女女走到街上,折枝簪花,用呵膠將金箔或紅紙剪成的花樣貼在眼角或眉心。
陶眠聽著阿九的描述,不免心生神往,又和她聊了聊他云游時經歷過的各種慶典。這些慶典的風俗有同有異。不論以什麼名義,只要是這類歡慶的場合,人們似乎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淡化前塵,不想后事,只專注于眼下這片歡騰人間,恨不得此夜長些、再長些。
兩人閑聊片刻,小紙人便帶回了消息。它們和離去時一樣,從窄小的縫隙之間擠進來,悠悠滑翔到陶眠的掌心,沿著他手臂傾斜的姿態爬坡,艱難地爬到他的耳畔,一左一右,嘀嘀咕咕。
陶眠仔細地辨認它們的話,偶爾點頭。阿九注意到他的眉心漸漸舒展開了,看來得到的是好消息。
果然——
“元鶴和他的表弟已經出城,阿九,今日我便與你同游花都。”
阿九一怔,似是沒想到事情竟然這麼順利。
繼而眉開眼笑,烏發間金釵上的紅瑪瑙珠鏈,隨著她歪頭的動作而搖曳。
“天遂人愿,真是幸事一樁。”
因為商量好了晚上要外出游玩,陶眠這一整天便不再出門,在玄機樓里遛黑蛇。
樓內的匠人大多性格古怪孤僻,不喜與人交往。阿九說,越是技藝高超的匠師就越孤高。不知是否與這些刀劍相處久了,連他們自身都被同化成冷而硬的兵器。
瘦削有力的四肢,被熱氣熏得黑亮的臉,不經意間對視的深邃沉郁的眼……
陶眠只覺得他們仿佛成了一件件活起來的武器。
黑蛇難得起了些興致,它貌似被工匠們熟練而堅實的捶打劍身的動作吸引,偶爾也湊近去瞧瞧爐子里的熊熊烈火。
它看得太入迷,陶眠都擔心它一不小心鉆進爐內,連著自己一并熔了,于是不得不加緊盯著,時不時勾勾手讓它跟上。
如此閑逛,白日飛速逝去,夜晚降臨。
陶眠在房間內換上一襲紺青衣衫,腰間一條鑲玉束帶,帶子下方墜著那日得來的香囊,和一束環佩。
他身上小的配飾明顯要比平日多了,這也是入鄉隨俗,在迎花姑的夜晚,人們打扮得精致美麗,會得到花姑的福佑。
陶眠自己是仙人,他自己辦不到的,也不指望別的神仙,于是他別無所求。只是為了與這繁華夜景相襯,他樂意換上這身繁復行頭。
“走吧。”
他一伸手,黑蛇自覺變小,纏上他的手腕,安心當個配飾。
陶眠候在靠近樓梯的闌干處,隔著層層窗帳,也能聽見外面的絲竹管樂與鑼鼓之聲。阿九給千燈樓的工匠學徒都放了假。仙人悠閑地靠在廊柱上,遙望那些花費一番心思打扮好的少男少女,笑鬧著跨出門檻,涌入街上喧囂。
陶眠在心里感慨一句年輕真好,這時有人在他身后輕柔地喚了一聲。
“陶郎。”
陶眠回首。
阿九站在燈火明處,一身綺麗藍羅裙,裙擺繡著大朵大朵的鳶尾。金簪玉釵,美目盼兮,笑起來脈脈含情,手中一只繡孔雀的漆柄團扇,隨著她的呼吸輕輕起伏,長穗自然地垂至腰間。
阿九平日穿得樸素,難得盛裝打扮一回,倒是叫陶眠看得怔了一怔。
他回過神,大方地夸贊幾句。阿九持扇掩面一笑,繼而又是一聲嘆息。
“你如此坦蕩,我們二人,便永遠囿于一個‘友’字。”
陶眠明白阿九心意,卻總是裝作不知。阿九心想,自己得了這健忘的毛病,未嘗不是件好事。
一次次忘記他刻意的回避,一次次沉淪。
——我只是擁有太多無可安放的愛,卻又不知悔改地傾注于一人。
偶爾阿九會這般自嘲地想。
阿九的心情不由得一沉,但當陶眠與她先后步出玄機樓,她不慎踉蹌,陶眠仿佛早有預料般回身,托起她的雙臂,讓她安穩站好時,她似乎又忘卻了先前的百般糾結,滿心滿眼是這一人。
也罷。
也罷……
“陶郎。”
“嗯?”
阿九忽而喚了陶眠一聲,后者應她,她卻笑而不語。
只要你能回回應我,我便,別無所求了。
第329章 花都
龍燈花鼓夜。
陶眠和阿九都是喜靜之人,忽而闖入這片歡騰天地,尚有些不適。
阿九往陶眠的身后站站,由他遮住自己的小半身子。
“好多人,好熱鬧……”
她訥訥地說。
她的視線被一只精致小巧的短耳兔子燈吸引,那胖墩墩的兔子,身體兩側有對稱的花紋,兩只耳朵的耳根處也被系上兩串桃花。
屬實是節日特色了。在迎花姑這一晚,路過的雞鴨鵝狗貓都得被戴上兩朵花。
阿九只是盯著那燈多瞧了一會兒,陶眠仿佛背后長眼睛似的,洞悉她所有的心思。
他來到販燈的攤子,從懷中取出銅板,換了一盞兔子燈來,遞到阿九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