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眼含和暖笑意,看他在醉酒后,說話慢慢,動作也緩緩。
陶眠醉后喜歡拉著人說話,不聽也得聽。
本就是個碎嘴子仙人,待喝醉后,一張嘴更是沒個遮攔。
他與阿九說了許多以前的事,關于她,關于薛掌柜。
弟子們談得很少,這有些出乎阿九的意料。
不過想想,陶眠的弟子,連默念一遍名字,都會叫人心碎,遑論聊起他們的曾經。
陶眠說了一圈,又繞回薛掌柜。
他問阿九,怎麼最近總是見不到薛瀚的人,是不是背著他偷偷死掉。
阿九給他披了一層外衫。四月的風終究是寒的,怕吹傷了。
她耐心地回答陶眠,這已經是她第五遍回應了。
“陶郎,薛瀚他出遠門了,會回來的。”
“出遠門……”陶眠囁嚅著,重復阿九的話,看來是真醉了。
他把兩只胳膊團在一起,臉埋進去。
“是多遠的門……這都有好……好些天了。”
仙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蚊子嗡嗡似的。阿九知道他醉得犯困,也就沒應他的話。
反正不管應什麼都是徒勞,他要是不睡覺,還得把同樣的問題再揪出來問。
人睡著了,阿九把杯中殘酒飲罷,將桌上的羹碟茶碗清理收走,再給陶眠把外衫掖好,便悄然無聲地離開桃花山。
山里的風靜靜拂過仙人散在地上的衣擺。
薛掌柜的下落成了謎,陶眠問過那些鋪子里的當家掌柜,得到的回答,也都是不清楚。
這倒也符合薛瀚的性格,他從不輕信于人。私人的行蹤總是保密的;定期巡視他名下,還有陶眠名下的家業;受他人邀請,去幾個不得不去的應酬……除了這些必須露臉的場合,其他時候,沒有人知道他在做什麼。
掌柜們安慰陶眠,讓他不必過于擔憂。
畢竟二掌柜看起來要比大掌柜靠譜多了,大掌柜還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別出餿主意。
薛瀚下落不明,這事在仙人心里系了個扣子,很長時間都解不開。
說回元日。
元日在第一次被貶后,不到三個月,就被重新調回京城,還升了官。
他給陶眠寫信時提到這件事,語氣淡淡,言簡意賅地提了一嘴,更多的文字用在聊他的愛子元行遲。
元日三十歲那年迎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和同僚相比要晚得多,又是獨子,對這孩子有著多一分的疼愛。
夏晚煙身子骨弱,當年生下元行遲差點耗掉她半條命。
守在房間外徹夜難眠、擔憂得連坐立都難安的滋味實在不好受。元日不舍得再拿妻子的性命冒險,于是元行遲成了他唯一的孩子。
元行遲很懂事,又聰慧。陶眠說他是元日翻版,一點都不夸張。
而且比起他爹小時候營養不良的孱弱樣子,元行遲要茁壯得多。元日每天下朝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從樹上或者屋頂,把兒子抓下來。
說起這些瑣事,元日總是不吝惜筆墨,字里行間都透露著他對元行遲慈愛的心。
他如此珍視他,把他視為世間一切可憐可愛的集合。
陶眠讀著那一封封信,里面寫著的是他們父子之間相處的趣事,每每都要情不自禁地笑起來。
妻子和孩子的存在,讓元日感到慰藉。
元日在回京后,過了兩年的安生日子,又一次被貶。
被貶的緣由他沒有與陶眠細說,只點出“誹謗朝廷”幾個字。
以元日這種清廉克己的做派,估計又是因為朝堂內部的黨爭。
陶眠不懂這些爭斗,元日也不與他多談,只是說這次被貶的地方不錯,山茶花很美。
他簡單的一句,勾起了陶眠的心思。于是仙人也在山中,擇地種了一小片白山茶。
這次被貶的時間有一年,朝堂又起了變化,元日又帶著一家老小,回到京城,再次升官。
不過好景不長,再過一年半,元日又被貶。
這次他說新家門口的荷花很不錯。
陶眠看見了信,又種了一小片粉荷。
半年后,元日接到旨意,再叫他回京。這次他都不想和陶眠在信中啰嗦,只是簡單的“歸京”二字。
然后又是貶謫、回京、升官、貶謫……
幾度循環。
只是讀著信,陶眠都無力吐槽。
更何況是親歷這些起起伏伏的元大人。
往好了想,每次被貶之后就能升。樂觀點,說不定日后真的能“貶”出個宰相來。
陶眠在心中把這話掛上,元日還回一句——陶師父說得對。
在元日第七次被貶出京城的時候,他的發妻晚煙,身子撐不住了。
元日很久沒來信,陶眠放心不下,動身前去探望他們一家。
等他到元家的時候,一大一小父子倆,坐在門檻發呆。
偌大個家,只有他們父子二人了。
第292章 一塊難吃的饃
元行遲長大了,十五六歲的年紀,差一腳就能跨過那道門檻,步入人生的下一階段。
只是這門檻太高,往往伴隨著意外、離別、絕境、死亡……一切負面的詞藻。
他大抵是頭一遭面對生死這件事。沒有死,就不會襯托生,生就是被呼吸著的空氣,總要等人感到窒息時,方能意識到它的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