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沒怎麼睡著,想了會兒小元日。
算上今年,元日下山已有十年整。
榮箏記憶中繞著她膝蓋玩耍的小紅爆竹,一步步從童生、秀才、到舉人。
近幾日杏榜一出,元日考中,成了貢生。會試之后有殿試,皇帝親自來考。過了這一關,漫長的科舉一途,就算暫時圓滿了。
這些都是陶眠說給榮箏的,而陶眠是學著蔡伯的話講給她聽。仙人對這些功名科考不甚了解,好在有蔡伯這得力外援。
每回陶眠講起,榮箏便似懂非懂地點頭,嘴角噙著笑意。
她不懂,但走上這條路,是元日自己的選擇。
如若能越走越遠、越走越高,也算是圓了這孩子的心愿。
他之所愿,即是榮箏所愿。
榮箏希望他活得開心。
她希望所有她在乎的人,都能活得開心。
陶眠這些日子經常下山,也不待久,半日則歸。
次數頻繁了,榮箏也好奇,他悄悄鼓搗些什麼呢。
等他在某日從山外,背了一大捆削好的竹子,提了兩桶漿糊回來,榮箏才明白他之前干什麼去。
這是去學糊風箏了。
小陶仙人好歹也是活了一千歲,自身又聰穎,學什麼都快。
他跟著師傅學了五日的藝,師傅不直接收他錢,但要他買他的風箏。
陶眠臨走的時候,把身上的錢袋花得空空,買走了師傅攤子上所有的風箏。
燕子、蜻蜓、鯰魚、蝴蝶……花花綠綠,擺在院子里,像七色油彩落了滿地。
陶眠把它們一一整理,檢查是否有壞損之處,又將其一張張收起來,妥善地保管。
然后他開始忙活自己的。
他要為榮箏做一只蜈蚣風箏,她夢里的風箏。
陶眠當初對師傅說出想法的時候,師傅搖頭,連搖三下。
“難、難,”甚至連難字都多說了一個,“你一生手,要糊這麼長的風箏,要麼上不去天,要麼,上到一半,就成了斷尾蜈蚣。”
師傅還有一句原話——
“你也不想放到一半,就剩個頭在天上飄吧?”
“……”
陶眠想象了一下那畫面。
他還是別想象得好。
不過徒弟就喜歡這長蜈蚣樣兒的風箏,陶眠也只得嘗試。
他請師傅教他如何做,做得成功與否,都沒關系,要緊的是這份心意。
師傅見他心誠,倒也沒藏著掖著。
也是陶眠與他相處得好,這種看家本事,不輕易外傳的。
到最后,處得太融洽了,師傅甚至想把他收作傳人。
為了不讓師傅折壽,陶眠沒答應,老頭還吹胡子瞪眼睛呢。
如今陶眠學來了手藝,就在山中自己琢磨著做。
他先做蜈蚣的腦袋,用竹條扎出一個圓,再做耳朵和眼睛的框。
然后裁紙片,又是兩個圓,貼半面眼珠,穿成一串,這便是蜈蚣的眼睛了。
陶眠在用手撥弄蜈蚣的眼睛,看看它們是否能順利地轉起來。這時榮箏就來到窗前,看他認真琢磨的樣子。
黃答應也從屋子里溜達著出來。天氣暖了,它喜歡在院子里曬太陽。
它找了個合適的地方,趴下來,愜意地瞇起眼睛。
一根竹條忽然戳進它厚厚的羽毛中,黃答應矜持地睜開眼睛。
“哎呀,”始作俑者叫喚一聲,“抱歉黃答應,我把你當成我扎好的風箏了。”
黃答應咯咯兩聲,扭過身子,屁股沖著人,不滿。
陶眠這手欠的,又戳它的厚毛毛兩下,才心滿意足地收手,繼續忙手里的活。
第一日不怎麼熟練,到第三日,坐在小馬扎上糊風箏的陶眠,就已經是半個熟手了。
榮箏聽著院子里傳來的削竹子、掰竹條的清脆響聲,常常在這聲音的安撫中,緩緩入睡。
或許是上天最后的仁慈。越是瀕臨壽限,她的一些磨人病癥,咳嗽、虛汗之類的,反而消失了。
近來只是嗜睡,一天清醒的時候少。就算不躺在榻上,偶爾喝著茶,或者靠在椅子上歇息片刻,只要閉上眼睛,就容易睡著。
半夢半醒的時候,總想起元日。
她還停留在小孩十四天一回山的那段時光呢,如今元日遠在皇城,她對距離沒什麼概念,只是總在想,元日怎麼還不回來呢。
元日快要回來了。
黃榜一放,榜首赫然掛著元日的名字。
人們圍在榜前,細說這十八歲的狀元郎。
一身紅衣,打馬上街,元日騎在馬上,周圍盡是賀喜與稱頌之聲。
此時正值春日,人間一派暖色。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馬蹄噠噠,在起伏的馬背上,元日微微失神。一路走來寒窗十年,坐著馬車從桃花山離去的日子猶如昨天。
那小小的、說話含糊的野孩子,竟也能走到今天,成為人人艷羨的狀元官。
放榜時的狂喜散去,如今只剩下淡淡的愁思,和對前路的擔憂。
不知為何,他想起了當年榮箏教他騎馬的那一天。
榮箏說元日,你要向前看。你所看的方向,就是馬前進的方向。
你看得越遠,馬就能帶你奔得越遠。
不要害怕,翻過山嶺即是春。
……翻過山嶺,即是春。
元日想,春日已到,他應該回桃花山看看了。
第282章 衣錦還鄉
狀元郎衣錦還鄉,當地士紳都在城外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