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你仔細瞧瞧,你雇來的馬車呢?”
馬車是阿九幫忙的,看似平常無奇,實則刀槍不穿、堅固非常。
而且阿九貼心地雇來了一個強壯的車夫。有多強壯,他坐在馬車前面,幾乎可以把車門完美地遮擋住。
安全感十足。
當然車夫再怎麼說,都是肉體凡胎,比不上陶眠這個千歲老頭能打。
但小元日不叫陶眠接送他,說是太麻煩了,而且仙人也不好經常離山。
私塾離蔡伯那里很近,平時元日就打算住在他的居所,定期回桃花山看看陶眠。
減少一些路途上的折騰,也能多空出時間來讀書。
陶眠同意了,可他又忍不住說——
“十四天回來一次,我要守著十三次日出日落,才能接你回家。”
元日年紀小,還得負責哄大人。
“之前我沒來到山中的時候,你是怎麼過來的呢?”
“等日出,等日落。”
“這……那你就像原來一樣,欣賞日出日落不就好了?”
“這不一樣。現在是等日出,等日落,等你回來。”
“……”
元日覺得陶眠這話說得浮夸,但看對方眼角眉梢都不似先前那般飛揚,沮喪極了,又想,這可能是他的真心話。
“要不我還是不去了,我和私塾的先生,還有蔡伯講。”
“那不成,你想讀書,你就去讀,不必管我。”
“……”
元日想反悔,陶眠還不許他反悔。
臨別的反復拉扯終于暫告一段落,元日坐上馬車,車夫啪地一揚馬鞭,栗色的馬長長嘶鳴。
馬蹄噠噠,踏著霜花印滿的路,車輪轱轆轱轆地響,載著桃花山的小小讀書人,漸行漸遠。
陶眠目送他離開,身后傳來輕聲咳嗽。
“睡醒了?怎麼沒多穿件衣服。”
陶眠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等他回身的時候,手里早就多了件厚披風。
仿佛成了他的固定習慣,隨身為徒弟帶著,就知道對方肯定穿得薄。
榮箏任由師父幫自己把披風披好,頸間的帶子系好,臉頰被毛茸茸的領子托著,彎起唇。
披風顏色素雅,但榮箏的臉色要蒼白得更多。
五弟子是火屬性,年輕時,活潑熱烈,也的確像一團靈動的火焰。
她在山上從來沒掩飾過自己的話癆本性,從入山第一天開始,就嘰嘰喳喳的,脾氣好大,一言不合就氣鼓鼓地下山。
那時陶眠經常有被火焰灼傷之感,換成人話,就是他被話癆的榮箏吵得腦仁疼死。
現在徒弟的話終于少了,也是沒力氣說了。身弱之人氣也弱,有時榮箏站在后面不出聲,陶眠甚至意識不到她的存在。
榮箏對此心知肚明,但她還要打趣,說小陶,你又沒發現是我。
陶眠不舍得傷心,他的任何沉重情緒,都會透過神態和氣氛傳導給榮箏,陶眠不愿徒弟負載他太多的心思。
他只有做,不去思考,也不去追問,只是做些事。
就像現在,他不責怪榮箏擅自跑出門,因為他知道對方一定會來送別元日。
“元日即將遠行,我總要,目送一程。”
榮箏把手從斗篷的縫隙中鉆出來,緊了緊衣領,又縮回去。
“原來目送他人是這樣一種感覺?小陶你站在這里,又送走了多少人呢。”
“許多,太多了……”陶眠的目光也飄向遠方,“有我的弟子,有村中的人,有短暫停留的行客。步行的,騎馬的,趕車的……但留給我的,永遠只是背影。”
師父——
小陶——
小陶道長——
仙人——
那些人口中道著不同的稱呼,或長或短、或高或低的調子,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身影。
此刻沖破光陰,一一重現,又在他的視線中走遠,直至天際。
“當我決定固守于此,也就與離別二字永遠纏綿了。”
榮箏的眼底染上哀意,語調卻輕松歡快。
“下一個是輪到我了麼?我嗓門大,一定會給你留下畢生難忘的印象。”
“你麼?你現在哪里也別想去,就乖乖在山里養老。我和神醫他徒弟聯系上了,以前開給你的那些藥,他再叫人送來。”
“神醫的徒弟?那個鼻涕甩到嘴里,會上樹不會下樹的胖小子麼?”
“什麼胖小子,人家早就是新一代神醫了。”
“老神醫呢?”
“西去了。”
第269章 不能受欺負
元日比陶眠預想得更適應新生活。
陶眠想為小孩做點什麼,還幾次三番地叮囑,不要怕花錢。
但元日每次都婉拒。
“陶師父,我年紀小,過得簡樸些、吃點苦,也沒什麼。”
“你吃什麼苦,”陶眠眉毛一豎,“沒必要的苦咱不吃。你放心,陶師父砸鍋賣鐵讓小花干回老本行,也不會苦了你!”
此刻躺在榻上小憩的榮箏:……
“小陶,你要是嫌我死得慢,不用這麼委婉地說。”
陶眠當沒聽見。
“安心,你榮姨年輕時候存了點小金庫,等我把它翻出來……”
“你怎麼樣?”榮箏已經坐起來。
“我就,再把它放回去。”
“……”
慫得不要更快。
陶眠的想法很純粹。
學習的苦足夠小孩吃了。
其他的,若是能叫他自在些,花點錢也沒什麼。
在用錢能解決的地方,就不要用毅力。
話說回來——
如果所有問題都能用錢來解決,那陶眠現在無比快樂。
關于花銷這件事,陶眠犟不過元日,只能一切都依他的。
孩子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他干涉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