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彎腰拾起一只山果,吹吹灰,手臂向后一勾,果子骨碌碌地滾進筐。
起初他還沒注意到,剛進筐的果子,轉眼間,就出現在仙人手中。
仙人握著果子,在衣服上蹭蹭,咬一大口。
果子個頭不大,兩三口就啃出了果核。
元日一邊撿,陶眠一邊啃。
咔嚓咔嚓。
等小孩發現自己的背簍始終輕飄飄的,沒什麼重量,心下納悶時,充滿骨感的果核早就掉了一路。
“啊!”元日憤怒大叫,“仙、仙人,偷吃!”
他的口齒比起同齡的孩子,略顯含糊不清。
陶眠曾背著元日,偷偷到山下找大夫,詢問治療的法子。
學明白后,他回到山,和榮箏商量一番。
那之后,兩人與元日講話時,會刻意放慢語速,也會讓小孩慢慢說,免得他舌頭打結,又干著急。
陶眠偷吃,還特別坦然。在小孩喊出聲后,他才被喚醒了良心。
轉身,到旁邊的山泉里面撩了點水,洗干凈一個果子。
小孩亦步亦趨地跟上來,忿忿的小模樣,像個憤怒的小木頭樁。
陶眠半蹲下來,和小木頭樁平視。
“這個給你。”
“我不……”
容不得小孩拒絕,陶眠直接把果子遞到他嘴邊,他下意識地咬一口。
嚼嚼。
再嚼嚼。
“甜吧。”
陶眠笑得瞇起眼,有些了然,又有些得意。
孩子郁悶地雙手捧住果子,吭哧吭哧地又啃兩口,把它當成仙人的腦袋。
“剛從樹上摘下來的果子是最甜的,你走得離樹越遠,甜味就越淡了,”陶眠為了讓偷吃合理化,甚至編出幾句歪理,“這幾棵樹羸弱,等下次帶你坐在樹上吃,那滋味更是……”
陶眠頓了頓,腦海中忽而閃過往昔的畫面。
他藏在茂密的枝葉間采桃子。冒失闖入山中的青年,被從天而降的桃子砸中……
“仙人?”
聽見孩子在喚他,陶眠眨了下眼,自短暫的惆悵中抽身。
年紀越大,怎麼記性反倒時而犯抽似地變好。
“果子摘夠了麼?”
他問元日。
提起這茬事,元日氣哼哼的,又找回他的脾氣。
“都、都怪仙人,要不是你偷、偷吃,我早就……咦?”
元日忽而覺得肩膀一沉,他費力地扭過頭。
小小的背簍,果子滿得要越過他的肩。
“這……”
變戲法似的一幕。
“始作俑者”笑笑,手掌拂過孩子的圓腦瓜。
“走吧,今日就摘這麼多,下山。”
“噢、噢!”
小孩掂了掂背簍,還在他承受的范圍內,或許再多些也能背。
但仙人已經大步走在下山路上了,他怕人在他的視線中走丟,只得跌跌撞撞地向他跑過去。
秋日深,山中氣漸清。元日打了個噴嚏,一件厚襖子從天而降,將他從頭到腳包住。
背簍從他的雙肩轉到仙人手中,他輕松地提著,毫不吃力,還叫小孩把襖子裹好。
一年的相處,元日也發現了,陶眠是個嘴欠心軟的人。
他關心著自己,卻不明說,只是默默地安排好一切,并讓享受他這份貼心的人沒有絲毫負擔。
元日回想著一年間的點點滴滴,些微的感動。
但當一個人對陶眠產生感激之情的同時,就是他迎接濾鏡幻滅的時刻。
陶眠的下一句話就是——
“元日,你這孩子,將來必不成大器。”
這嘴是真的欠。
元日現在已經習得如何在保持安靜的同時,又能最大限度表達自己費解的本領。
陶眠看穿他的心思,回想了剛才說過的話。
“嘴瓢,抱歉。我想說,你不必成大器。”
“……”
元日沉默。
元日憋不住沉默。
元日爆發。
“這、這有什麼區別麼!仙人你又、又氣我。”
“你慢慢表達你的憤怒,別著急,本仙君就是時間多。”
都到這時候了,他還惦記著元日的小毛病,令人淚目。
陶眠不是隨便講這話的,他自然有他的考量。
“元日,近來你總是嚷著要修煉,你可知,修煉要吃許多苦頭。”
“我、我不怕吃苦。我有……力氣。”
陶眠搖搖頭。
“這不止是力氣的問題。修真一途,淬骨、融心,先修身,再修意。肉身要先經歷錘煉,之后是漫無止境的靈與心的拷問。一千個修士,兩百個倒在了修身這關,八百個受不住靈魂被炙烤的痛苦。”
“但、但是……”陶眠說得這般嚴肅,讓元日有所動搖。
可他又想起了一件事。
“但是桃花山的弟子、都,都很容易……”
“唉,看來本仙君之前講故事,沒給你講透,我再給你講講一二三四五六和六個半弟子的故事。”
“還、還講啊?”
童言無忌,孩子清澈懵懂的目光拷問著陶眠。
“……”
小陶仙人抬袖擋住半張臉。
“你看,就算是到了仙人我這個歲數,還不是要面對突如其來的扎心問題。”
“我、我不好,我不說了……”
陶眠其實一直在考慮元日的事,這小孩不該被他收作弟子,但他又在收養著他。
得讓他好好長大才行。
或許元日是因為整天悶在山里,沒別的見識,他和小花整日在孩子面前轉,導致小孩以為這世界上就兩種人——男修士和女修士。
有機會要帶他見識見識山外的世界。
陶眠這樣做好了打算。
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就散了,心思來得快,去得也快。
上一秒還在暗自琢磨,讓陶眠怎麼不小心收他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