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披了件暗紅厚斗篷,帽子邊的白絨毛團團簇簇,掃著她泛紅的臉蛋。
兩手還托著個銅的花籃形袖爐,暖手用的小玩意。
乍然進入溫暖的環境,她輕咳兩聲,咳嗽的聲音相當克制,是實在按捺不住了,才不小心泄露的虛弱。
陶眠見她一眼,便輕輕蹙眉。
但他沒有多說什麼,走上前,把徒弟迎進來,讓她坐在墊了兩層軟墊的圈椅上。
“小花,你又把什麼活祖宗請進山了。”
“嗯?啊,你說這孩子。”
榮箏坐穩當后,笑吟吟地招手。
那小孩仍是別扭,不情不愿地走過去。但他似乎和榮箏比較親近,被后者攬住肩膀后,就乖乖地貼著她站。
“這孩子是我五個月前,在山下綁的。”
“……”
榮箏坦然又平靜地說她綁來一個孩子時,仙人心里竟然想的是——果然是我陶眠教出來的徒弟。
“他當時被人扔在了一條漏水的小舟,眼看著就要溺亡。
我在湖邊釣魚,整個上午一無所獲,就釣上來這一條小船,和一個孩子。
我心里念著‘絕不走空’這碼事,釣個小孩也算是收獲,就要把他帶走。
但是他不樂意,小手緊緊扒著散開的木板。
我也不想勉強,于是就把他綁了。”
“……”
陶眠聽完嫌疑人的自述,頓了頓,梳理一番整個流程,才張嘴問。
“你到底是不想勉強誰。”
“不想勉強我自己啊,都說了絕不走空,所以我綁了他。”
“……”
行,的確是榮箏這性子能干出來的事。
接下來也是榮箏自己交代的。
她帶著小孩上了山,問清楚這孩子的確無依無靠,就打算把他留在桃花山,反正就是多一張嘴吃飯。
“你會做飯麼,你就信誓旦旦地說這句話。”
“那就是多一張嘴喝西北風。山上風大,隨便喝。”
“……”
榮箏把小孩整日帶在身邊,給他起名字,還教他扎馬步站樁,練些基本的功法,以便日后學本事。
陶眠以為五弟子是太寂寞了,想要自己收個徒弟打發時間。
結果榮箏來一句——
“小陶,這個徒弟是給你收的。”
“?”
陶眠一頭霧水,不明白榮箏何出此言。
“說起來,這小孩,和來望道人還有些因緣呢。”
“來望?”榮箏不提,陶眠差點忘了這死鬼,“他跑去哪里了?人還健在吧?”
“在呢。他這人拖拖拉拉地活著,我估計還能活得挺久,命硬。”
“你說,這孩子和來望有關……”
陶眠念叨著來望的名字,眼神卻飄向榮箏。
這眼神看得五弟子頓感不妙,可千萬別誤會她和來望有什麼關系……
但是陶眠下一句卻說——
“這孩子,該不會就是來望吧!”
“……?”
“怪不得看著腦袋不大聰明。現在想來,有可能,太有可能了,我真聰明,真是一番精妙絕倫的推理。”
陶眠嘀嘀咕咕,自己把自己夸迷糊了。
榮箏叫他趕快打住。再繼續下去,陶眠就要奴役人家幫他做這做那了。
小孩也沒見過這陣仗,一個瘋瘋癲癲的年輕老頭,拉著他,非要問后山的蘑菇種完沒有。
榮箏跟陶眠解釋,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樣。
在陶眠昏睡過去后,來望還真踏踏實實地種了一段時間的蘑菇。
但他那邊還有一座山要管,不能離開太久,所以和榮箏約定,隔一段時間就過來看看,搭把手。
某次來望到桃花山,正巧榮箏剛收留這小孩不久。
他看了一眼孩子的面相,就說他和桃花山有緣。
而且這緣分來得怪,是他和山中的某個人有緣,間接地與山也產生了緣分。
榮箏第一時間想到了她大師兄。
除了大師兄,也沒有哪個弟子這麼小的年紀,就在桃花山生活了啊。
所以榮箏下意識地以為,來望的意思是,這小孩有可能是大師兄轉世。
聽上去非常扯,但榮箏深信不疑。
直到這孩子時不時溢出的“聰明勁兒”,讓她的內心逐漸動搖。
現在陶眠蘇醒,她終于有機會向對方求證。
“小陶,我大師兄他在這個年紀,應該不會分不清茶壺和尿壺吧。”
“……?”
陶眠剛喝一口茶,榮箏一句話,把他說沉默了。
他把茶杯放回原處,淡定地走到室外。
“嘔嘔嘔——”
“小陶?小陶!”
在喧鬧和吵嚷中,一陣雞飛狗跳,桃花山走過了一年的最后一天。
爆竹聲中一歲除。山下的村落,稀稀落落地點起了火紅的爆竹,雪地落紅梅。
桃花山迎來了一位小小的遠客,盡管到他壽終正寢的那一刻,都未曾拜入陶眠門下。
但往后的每一年清明,陶眠帶上山的提籃中,總有他的一壺酒,一炷香。
第263章 元日
大致問清楚前因后果,陶眠就坐回榻上。
久病初愈,身體尚且要好好養著,站久了頭暈。
小孩本想趁著師徒二人閑聊,溜出門。
被仙人抓住后衣領,徒勞地踢蹬著胳膊腿兒。
陶眠把小孩摁住,手指虛空一點,屋門便關了個嚴實。
天寒地凍的,跑到外面做什麼。
小孩氣咻咻的,別說,這犟脾氣和一狗還真有點像。
陶眠是會哄小孩的。
他的手掌一翻,一塊雕成小狗形狀的黃玉,就憑空出現了。
孩子的注意力總是被很快吸引走,他覷了陶眠兩眼,見對方笑瞇瞇的,還把手往他這邊遞了遞,才壯著膽子把玉雕小狗拿走,兩手握著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