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眠心說我的徒弟不用外人教,婉拒了道嗔長老的好意。
冰夷劍法總共六式,現在陶眠已經教給六船前兩式——瀾起和沉沼。
“小六,雖然現在靈根尚未補全,但也不是什麼都做不了。劍法要形意兼顧,你先模仿著形,等到靈力充盈了,自然意就到了。”
陶眠說什麼,六船就照做。
于是他每天揮劍一千下,也不覺得累,再加上內法齊修,竟也比先前有了少許進步。
陶眠很滿意,然后埋頭繼續抄徒弟的筆記。
他的用功程度,讓李風蟬都感到不可思議。
“小陶道長,不至于吧?你是不是被楊先生迷住了。”
“去去去,”陶眠把書本從少女手中奪回來,“怎麼,就不許我突然開竅,準備好好學習了?人這一輩子總有幾次醒悟的時刻。”
少女撇了下嘴,明擺著不信。
在院子中練劍的沈泊舟倒是看了陶眠一眼。等到夜深人靜,李風蟬回到了自己的住所,他才有機會和師父講一會兒話。
陶眠斜倚在窗邊,一條手臂搭在窗臺上,仰頭望著滿天璀璨星子。
沈泊舟取了條毯子過來,給他鋪在腿上。
“師父,夜露寒重,還是早些關窗歇了吧。”
陶眠的眼睛眨了兩下,和那天際明滅的星辰相映。
“想不到桐山派也有這樣的星河。”
“星星不是哪處獨有的星星,”沈泊舟說話的聲音又緩又輕,“不獨獨照著某片天地。”
陶眠彎起眼睛笑了笑。
“是啊,是這樣。為什麼我會覺得桃花山的星星更亮呢?或許是因為我想念那里了吧。”
“如果師父想家了,”沈泊舟把滑落的毯子又往上面拽了拽,“徒兒陪你回去便是。”
有些話,就算陶眠不說,沈泊舟也懂。
他來做陶眠的弟子時,心境已經成熟。比起前幾位自小跟在仙人身邊的弟子更穩重,和差不多年紀來到陶眠身邊的榮箏相比,又多了幾分淡然。
他知道陶眠不止是想念山中的星子。
陶眠把目光從天際收回,落在了眼前的六弟子身上。六船彎著腰,正在整理絨毯。
仙人輕嘆一聲。
“你真的,和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那時候的我是怎樣的呢?”
仙人歪頭回想。
在燈火重重之下的桀驁少年。
“很倔,很狂,什麼都不放在眼里,又好像這世間的一切都欠了他的。”
沈泊舟努力地勾勒出那樣的一個形象。
可惜他怎麼也無法把對方和現在的自己重合。
“仙人師父,人都是會變的。”
“是啊,哪有什麼是不變的,”陶眠的眼睛微微闔起,“要是真的什麼都能變就好了。”
……
楊先生的下一堂課終于到了,那天陶眠起了個大早,神采奕奕地來到學堂。
他跟沈泊舟前后腳,一個第一,一個第二,早早地坐在了位置上。
弟子們陸陸續續地來齊了,總有兩三個遲到的。老先生瞪了后來的幾個學生一眼,又使了個眼色,讓他們趕緊回到自己的座位。
今天要講的正是青渺宗的后半段歷史。
青渺宗在顧園顧宗主仙逝之后,由他的摯友程馳接位。
程馳繼承了顧園的遺愿,將青渺宗發展到了另一個高度,耗費幾十年的時間,讓宗門坐上了天下第一的位置。
那時的青渺宗真風光啊,每三年一度的問劍大會,千門萬宗來山,共襄盛會。
那段時光是青渺宗發展到了鼎盛,只要處在修真界,哪怕是幾歲的孩童,也知道青渺宗的地位。
程宗主在修煉之途受到掣肘,沒有成功熬過八十歲的一劫,病故了。幸好他對于自己這一劫早有準備,宗主令在幾年前就擬好了,把宗主之位,傳給了一個少年人。
那少年不負宗主的重望,繼續帶領青渺宗走下去。
可惜物極必反,盛極必衰,任何人、任何勢力,都逃脫不了這樣的宿命。
在那少年人老去之后,后面的幾代宗主,一代不如一代,根本扛不起天下第一宗的擔子。
宗門漸漸地衰落下去,江河日下,后來再也沒有出現顧遠河、顧園那樣的人物,力挽狂瀾,重振青渺宗。
青渺宗就這樣沒落了。在幾輪問劍之下,名聲和光環逐漸淡去,慢慢地,被其他門派超越了。
曾經的天下第一宗,如今也淪落為一個沒有太大名氣的宗門,只是靠著所剩無幾的家底,茍延殘喘。
說到這里,楊先生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沈泊舟是個好學生,先生說的每一句話都認真地聽,認真地記。聽到這里,他的目光一轉,不由得看向了陶眠。
陶眠的眼神很安靜,嘴唇微微地抿起,羽睫輕顫,連呼吸都緩了。
他坐在那里,像一尊玉做的雕像,始終維持著這樣的姿勢。
直到先生說放課,那雕像才仿佛活過來。
楊先生沒有忘記和陶眠的承諾,等到弟子們都離開了,他才招招手,讓陶眠過來。
沈泊舟很懂事地不打擾師父,叫上李風蟬一起離開。
李風蟬還奇怪呢。
“陶眠要和先生去干嘛?”
“去……見一位故人。”
沈泊舟這樣回。
陶眠來到了老先生的居所,這是桐山派為他專門準備的院子,比起長老的要小些,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該有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