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的榮箏會大聲地哭鬧,反正沒人疼也缺人管。既然什麼都得不到,不如放肆地哭天哭地發泄一場。
十歲的榮箏就要面子了,自尊心強,別扭得要死。受委屈難過了也不和師傅哭。哭什麼哭,不如提劍上門,一劍解千愁。
十五歲的榮箏呢,近在眼前了。她像一只細長的青釉凈瓶,金貴得很。為什麼要說金貴呢,因為金貴總是和易碎掛鉤,碰不得摸不得,就像現在的榮箏。不用人推,她就已經跌落在地,把自己摔個粉碎。
至于二十五歲的榮箏……
她的心房空敞著,有殘垣,有斷壁。她拿著墻磚修修補補,拆了東墻補西墻。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鍥而不舍地做這些無用的努力,她只是在想,有了房子,就有了家。她可以邀請別人進來,擺上一桌菜肴,兩壺好酒。
結果一場相隔十年的風穿堂而過,榮箏低下頭去看心臟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
她能聽見風穿過心房的聲音,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了。
第100章 向前走
浮沉閣影衛新老交接,在任的影衛,如果沒有出現重傷或死亡的情況,一般不會讓新的影衛頂上。
但在每一任閣主那里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當他們準備登上閣主一位,接手閣中事宜后,上一批影衛必須大換血。
哪怕不是把十二個影衛全部換掉,也要把影衛之首,換成自己最信任的人。
那時杜懿已經要從自己的父親手中奪走權力,他做了許多事,其中一件,就是讓榮箏為他所用,換掉榮箏的師傅。
這件事,就算不明說,后者是知情并默許的。
因為師傅曾經也有師傅,師傅也是從她的師傅手中接來的使命。
瀕死之際,她看到了自己的結局,也看見了榮箏的將來。
她這個弟子,天真得不行,坦誠得可愛。等弟子也有了弟子,難道榮箏,要走上和她一樣的宿命嗎?
榮箏的師傅想到這里,就要難過。所以她臨終囑托榮箏,讓她去尋自己的路。
杜懿如實地回答了榮箏。
他明明可以采取千百種回避的說辭,哪怕任意一種,都會讓他和榮箏之間的隔閡不要過深。
但他選擇了向榮箏坦白。
“小箏,這是從一開始就注定的結局。你的師傅,她對此早已心中有數。她一心栽培你,也是為了今天,你能夠好好地傳承她的遺志。”
杜懿自認足夠誠懇,但少年榮箏不敢置信地睜圓了眼睛,仿佛是第一天認識他。
“少閣主,”她不再稱呼杜懿的名字,“我師傅是你唯一的傳授功法的老師,你的一招一式都是從她那里學來的。
師傅她待你極為耐心溫和,一遍不會教十遍,十遍不行再來十遍。我和我的師弟們,兩遍學不會就要挨罰沒飯吃,這你可知道!”
“那不過是因為我是閣主的兒子。”
“你竟然這麼想?你的父親當初把你交給師傅時,就說嚴加管教。你不如去向閣中的老仆問問,當年你父親年少時跟著他的師傅吃的是什麼苦,你又哪里吃過苦!”
榮箏越說越憤怒,她為師傅不值,也為自己悲哀。
“我師傅跟你有十余年的交情,十余年的傾囊相授、悉心照料,你尚且如此涼薄。
我不過是被你撿進閣中的小乞丐,偶得了你的一碗飯吃。
少閣主,你現在擺出為我好的樣子,你究竟是為榮箏,還是為了那拼盡全力也無法掙脫的風箏?”
少年的榮箏質問著,聲音錚錚入耳,眼淚不知何時爬滿了面龐,潸然如雨。
杜懿面有茫然之色。他不明白,為何榮箏如此執著于區分自己的身份。
無論是風箏,還是榮箏,最后不都是要成為影衛之手,和他一起,出生入死麼?
站在屋子之外,不發一言的成年榮箏,這時向前邁了一步。
她隔著歲月,擁抱住了曾經的自己。
“別問啦,他不會回答你的,沒有人回答你這個問題。
你只是從沒有作為榮箏,被選擇過而已。”
那一刻陶眠明白了榮箏為什麼要堅持找回自己的記憶,哪怕她已經知道杜懿的死或許沒那麼簡單,她和杜懿有一段遺失的過往。
她對于杜懿臨死前的那句話耿耿于懷。
風箏啊風箏,誰來剪斷你的線,誰來把自由還給你。
她誤以為自己曾經是被某人在意的,有人曾經奮不顧身地為她做過什麼。
但杜懿那句話,只是在遺憾。
我不能剪斷你的線,我無法把自由還給你。
意識到這點,榮箏的心登時被揉個粉碎。
后來發生的事情沒有再細說的價值。榮箏和杜懿的關系降至冰點,但她毅然挑起了師傅的擔子。
她做得很完美,除了性情大變,不再有過去的開朗樂觀之外,一切都挑不出錯。
她的出眾也引來杜鴻的覬覦。杜鴻知道,自己如果想要奪下閣主的位置,必須有風箏的支持。
于是他從千燈樓重金唱回解憂散。
這解憂散是個好東西,消弭前塵宿怨,能讓人忘記最痛苦的事。
所以榮箏把杜懿忘了個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