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巖老人十年只鍛一劍,這稀少的機會給了幻真閣老閣主的長子,他們浮沉閣唯有等下一個十年。
但榮箏剛剛為杜鴻解決了一個心腹大患,并且受了很重的傷,需要臥床休養三個多月。
哪怕杜鴻再冷血,也不免動容。
他想如果榮箏能夠擁有一柄更鋒利的劍,就不會再受這樣重的傷,就能更好地保護自己。
于是杜鴻做了一個或許稱得上他此生最冒險的舉動,他把穩定沒多久的浮沉閣拋下數月,在洪巖老人處打雜做活,吃了不少的苦頭,才終于打動了老者,讓他破例為自己鍛造了這繡雪劍。
劍名是他親自取的。起名繡雪二字,是因為他和榮箏初遇的那天正值三九,雪密如織。
身形單薄如紙的少女在風雪中回眸,衣服是白的,靴子也是,烏發被大朵的雪花點綴,肌膚同樣是雪地的顏色。只有鼻尖凍得通紅一點。
她打了個噴嚏,額頭不小心撞到前面同伴的肩胛骨。剛想說聲抱歉,結果張口又打了一個,連著磕兩次,把她磕得垂眉耷眼,委屈不已。
那時她還不是風箏。
那時她即將成為風箏。
杜鴻取回寶劍,來到臥床的榮箏面前,和她介紹劍名來由,和她描述那段往事。
榮箏臉色煞白,嘴唇微微翹起,疲憊但強行打起精神來聽。
她那時想,閣主怕是記混了。
他們明明在盛夏相遇。
但榮箏什麼都沒有說,她已經習慣了不去反駁杜鴻的話。
時隔多年,現在回想起來,榮箏自嘲地發現,原來杜鴻早年偶爾還會顯一顯他的真心。
然而已經不重要了,她只是要拿回本屬于自己的東西。
“這劍大概是被傳給了現任的十二影衛之首,那人叫沉硯,曾經是我的師弟。”
浮沉閣十二影衛,之所以稱之為“影”,正是因為其來去無蹤。
想捕捉他們的行蹤可不是易事,尤其是頭領。
然而榮箏卻有信心,她說她知道沉硯在哪里。
陶眠以為徒弟能帶他去什麼不法場所呢,結果她只是帶著自己來到魔域和人間邊界,一座沒有名字的山。
這山既不高聳,又不連綿。唯一的特點是山頂有一塊異常巨大的石頭。
這塊石頭有多大呢,站在山腳下就能窺見它的尊容。
它像一顆四平八穩的鹵蛋,風吹不走,雷打不壞。
因為這塊大石頭,陶眠索性把無名山稱為大石頭山。
兩人沒怎麼費力地爬到山頂。
近看這石頭表面較為平滑,顏色褐棕,愈發像鹵蛋。
榮箏說她師弟沒有任務時就喜歡來這里洗石頭。
“……洗石頭?”
“對,”榮箏四處找了找,最后在一簇矮小的灌木間翻出一只銅的澆花壺,“就是用這個洗。”
隨后她站起身,給陶眠指了指山下,他們剛剛經過的一眼泉水。
“打水就在那處。”
“……”
陶眠不免扶額,他實在是想象不出他們浮沉閣的殺手工作壓力有多大。
前影衛之首有點人格分裂,現影衛之首明顯刻板動作。
榮箏信心滿滿。
“沉硯師弟沒有朋友,也不喜歡搞些風花雪月的花樣兒。只要不出任務,他必然會出現在這里。我們只要守株待兔。”
陶眠想進一步了解這個沉硯的立場。
“他雖為你師弟,畢竟是浮沉閣的人。小花,不管杜鴻到底怎麼想,你現在是在被浮沉閣通緝。不會自投羅網麼?
如若你覺得避不開一場廝斗,記得提前告訴為師。”
陶眠是為徒弟著想,榮箏明白他的好心,但她堅定地搖搖頭。
“浮沉閣通緝我的任務交給了另外的影衛,不歸沉硯師弟管。只要不是分內的事,沉硯絕對不會插手,他就是這樣的性子。”
“成吧。”
陶眠起初以為是徒弟想得太簡單,對前同事過于信任。
但等他見到沉硯本人后,他和他想象中的形象大有出入。
沉硯個子矮小,只到正常成年男子最末一根肋骨的高度,但很精瘦,一看便知是常年不舍修習的人士。
他的右腳是跛的,不知道是天生的,還是后來受過傷。
但這傷似乎并沒有影響到他的根基,否則心思縝密的杜鴻也不會把他抬到影衛之首的位子。
他很沉默,看見大石頭山上的大石頭旁多了兩個外人,也沒有太驚訝,反而視若無睹,到灌木叢那里扒出他的澆花壺,一瘸一拐地準備下山接水。
以他的功夫來說,幾個飛躍下山不是難事。但他仿佛偏要為難自己,堅持從那坑洼不平的山路下行。
陶眠用眼神詢問榮箏,榮箏搖搖頭,手指抵在唇間,示意他不要講話。
等沉硯的身影消失了,榮箏才開口解釋。
“小陶,莫急。我們無須表明來意,等沉硯自己琢磨清楚了,就會告訴我們答案。”
陶眠瞬間就明白了沉硯是怎樣的人。
他做事一板一眼,下山打水用走路,別人的任務不過問,可見是一個有自己的章法的人,并且貫徹得很決絕。
雖然他們直接問更明白,但亂了沉硯的章法,恐怕他就不肯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