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們之間私底下的往來始終未斷,若說是朋友似乎并不恰切,很多時候蘇天和只是來他這里喝茶賞花。
現在一切都有了解釋。
“我……咳咳……我終于明白他真正所求了,”談放譏諷地笑,“蘇家的野心,咳……真是……”
不用費力,他就能猜到蘇天和是如何承諾楚流雪的。
等到幽冥堂的堂主被毒死,一時間堂內大亂,那麼天盡谷必然要趁虛而入,重創幽冥堂。
這幾年天盡谷狀似頹靡勢弱,現在想來,或許是楚流雪和蘇家合作,給他幽冥堂演的一出大戲。
那些似是而非的消息,恐怕也是天盡谷自己放出來的。
楚流雪一直在蟄伏,等待的也是今夜的機會。
“我只是……不解,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親自……”
談放不明白,下毒的事情,換誰來不成呢。
哪怕再讓蘇天和與他小酌兩杯,也不是難辦的事。
楚流雪沒必要冒這個風險。
對面的人許久沒有開口,談放的視線已經模糊,耳邊的蟲鳴時斷時續。
真想就這麼睡去啊……
他的眼睛半開半闔,他以為自己等不到楚流雪的答案了。
這時楚流雪卻給了他回答。
“因為我想親自與你道別。”
“道……別?”
談放一時間沒有明白楚流雪的話,但是他親眼目睹坐在對面的女子忽而咳嗽一聲,嘔出了半口血。
“你……”
楚流雪用衣袖擦了擦嘴角,面對不敢置信的談放,輕笑。
“哎,時隔多年,能再次見到你的臉上出現這種表情,真是難得。看來不管過了再多年,弟弟還是能被姐姐耍得團團轉。
我說我做了一個承諾,上山時有其一,下山后有其一。”
不論是對陶眠,還是對其他人,楚流雪都只說了上山時的承諾。
但有些事情,從她離山的那一刻,就決定了。
如果楚隨煙下山,那麼她就要楚隨煙死。
如果楚隨煙死,那麼她也絕不獨活。
這是楚流雪從未宣之于口的秘密,是藏在她心底的唯一秘密。
……
陶眠與女子對坐已有半日,女子打了個哈欠,見仙人仍是不緊不慢飲酒的模樣,小聲嘟囔著一句。
“仙人還不拆信麼?我來山里就是為了給你送這封信的。你要是不把它拆開,那我不就沒有完成別人的囑托?我可不想做個失信的人。”
他們面前有酒碟、有瓜果,還有一封被嚴實封好的信箋,靜靜地等候著他人拆啟。
那女子的話音一落,陶眠垂下眼簾,望著信封上的“師父親啟”四個字。
字體筆鋒銳利,不像是女子慣常有的秀麗。
但陶眠知道,這是他的三弟子的字跡,不管再過了多少年他都能認得出。
楚隨煙沒有回山,楚流雪也沒有。陶眠守在山中多年,等來的,只有這薄薄的一封信。
不論他再怎麼裝作不在意,那信卻真真切切地停在他面前,仿佛從石桌里長出一雙凝視的眼睛。
“信放著就放著,又不會丟。”
仙人故意撇開頭。
女子可不放過他。
“真的不拆開呀?這是你的三弟子最后留下來的東西,多珍貴呀。”
“我不識字。”
“我識呀!我念給你聽,我可會念信了!你想聽什麼腔調?”
“……”
陶眠無奈地嘆一聲氣,嘴里說著罷了罷了,他拆開便是。
女子乖巧地遞過拆信的小刀,陶眠嘴上敷衍,動作卻極為慎重。
他仔細地把信封劃開,將信件從里面取出來。
信的第一句,就仿佛一聲綿長的嘆息。
“我是一個懦弱的人……”
第53章 莊周夢蝶
(提示提示!這兩章大量使用第一人稱是流雪的獨白,希望大家能看完,感激不盡)
我是一個懦弱的人。
降生是我的人生中第一件無法自己抉擇的事,從生下來的那天起,我成為竇家的女兒。懵懂稚童,卻背負血海深仇。
有的人,一生一眼望到頭。
年少的我總是這樣想。
降生到什麼樣的家庭,擁有什麼樣的雙親,這樣的事我很無力。
但路是要自己走的。
我要面對兩個抉擇,復仇,或者不復仇。
是飛蛾撲火,轟轟烈烈地死去。
亦或隱姓埋名,安靜地度過庸碌的一生。
我的心向往后者,腳下的路卻總是延伸至前者。
以至徘徊游弋,浮萍般,被雨水拍打,被河流推行。
如果你問我,走上復仇的路是否后悔。
我想我會回答你——悔。
人之一生,極少的時刻會堅毅、果決、破釜沉舟、不顧一切。
而大多數時刻,都在猶豫、遲疑、左顧右盼、投鼠忌器。
我是一個清醒的懦夫,恰似蕓蕓眾生。
蘇天和是個野心很大的人,我看穿他不止要天盡谷,更要吞并幽冥堂。
他暗中幫助隨煙接下幽冥堂的位子,這件事他并不刻意瞞我。
因為他最終要的,無論是哪一方,都歸屬于他們蘇家。
我看穿了他的目的,但沒有阻止。
他答應過,即便幽冥堂消失,天盡谷也會一直存續。
這樣,也不違背我的復仇計劃。
他是最后一環。
這些想法是在一次密聊時,他對我坦誠的。
蘇天和是個謹慎的人,不會輕易暴露內心的真實想法。
是我先找上他說,我要與隨煙同死。
他起初不敢相信,他說我為了這個位子,付出良多,搭上了無數條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