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眠的酒量在這些年有一絲絲的長進,不再是一杯倒,能再撐半杯。
他小酌一口,笑睨著府邸的主人。
“我近來記性不大好了,總記不起最初見你的窘迫。”
薛瀚說提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掃興,多少年前的事了。
“是啊,好多年了,”陶眠喟嘆,“當初那個被我背進醫館半死不活的小孩,如今已經是我為數不多的摯交。”
山河不足重,重在相逢難得,知己難覓。
薛瀚聞言,送到唇邊的酒都忘記品酌,腦中有瞬間的空白。
等他回過神來,有些暗惱,低斥一句。
他在斥責自己怎會如此輕易地釋然。
曾經陰差陽錯的一眼,和一瞬間的心軟,讓仙人在桃花山外結下了一段因。
徒弟是徒弟的因,知己是知己的因。
陶眠分得清楚。他從來沒有考慮過把薛瀚收為弟子,他以為從此再無交際。
但薛瀚來就山,這誤打誤撞的因竟然結出了好的果實。
糾纏在薛瀚心中多年的亂麻就這樣被仙人的一剪刀化解,他望著庭中月色,竟也淺笑。
他想遠在天邊那位偏執的帝王遲早會明白,仙人一直是仙人,他和山中月一樣,清輝灑遍人間,卻不會為誰獨明。
與其去做逐月之人,不如趁此良景,舉杯邀月同酌。
……
當然薛掌柜的“明悟”是間歇性的,偶爾與陶眠共處,他還是會想把仙綁在人間。
不過仙人總有辦法逃,一次兩次,十次百次,反而成了二人獨特的相處之道。
陶眠拿到橫公魚脂,自然是要回到桃花山。
薛瀚也不急,他說方子在他這里,自己看著辦。
然后錢莊里的伙計就目睹了大掌柜被迫給二掌柜連續三日打下手的奇景。
大掌柜敢怒不敢言,掀過七八條桌子,每次都得自己乖乖扶起來。
這次經歷太痛苦了,等薛瀚終于放陶眠回山,他懷里揣著配好的藥包,耳邊依舊是劈里啪啦的算珠聲。
仙人耳鳴頭暈地返回桃花山,迎接他的只有楚流雪。
楚流雪日日都要在山腳轉上一圈,終于,她看見熟悉的道袍在山的一彎露出個角。
她不免欣喜,又克制自己,只說自己昨夜有預感,沒想到今天就應驗了。
陶眠不拆穿她,笑著拍拍她的頭。
“讓三土久候了,安心,這回有師父在。”
第30章 意外來臨
楚隨煙沒能前來迎接師父回山,他吃過早飯后又一次昏睡過去。
楚流雪把他扶去床上,給他掖好被角,又動作熟練地打水擦汗。
陶眠推開屋子的房門,看見的就是仿佛沒有氣息的楚隨煙。他把藥包交給楚流雪,讓她燒水煎藥,自己則上前仔細察看了四堆的狀況。
比他走時的情況要更嚴重些,少年的身體出現盜汗的癥狀。
從薛府離開之際,薛瀚叮囑他這藥的見效未必快,但一定要堅持服用。同時晚上要有個人守著他,會吐,別讓他被自己的嘔吐物嗆死。
薛瀚讓楚流雪和他輪班,但陶眠舍不得折騰徒弟,這事兒又攬在自己的身上。
和薛瀚說得不差,是藥三分毒,這藥的副作用把楚隨煙折騰了大半宿,又是嘔吐又是頭暈。
他難受得哼哼,陶眠也心焦。但沒有多余的辦法,只好一遍遍地給他擦身,讓他漱口,按揉頭頸部的幾個穴位幫他舒緩。
中途楚隨煙醒過來一次,陶眠背對著他,在銅盆里撈洗巾帕。
清凌凌的水聲在月夜中格外明顯,楚隨煙出神地盯著師父的背影,見他擰干手帕、轉身,一雙溫和寧靜的眼望過來,涼涼的、吸滿了水的布料貼上他的額頭。
“師父……”
楚隨煙閉上眼睛,感受著額頭傳來的涼意,這讓他體內的燥火有些許緩解。
他用很低很模糊的聲音說話,他說師父我會好好練劍。
本來很擔憂徒弟病情的陶眠,聽見他沒頭沒尾說了這麼一句,不免失笑,以為徒弟病糊涂了。
“平時我也沒怎麼逼迫你們姐弟練劍吧,怎麼連夢里都說這些……”
他只當作徒弟的夢話。
楚隨煙無力地晃了下頭,陶眠卻沒有留心,而是忙著把銅盆中的水倒掉。
很多事情不能論絕對的對錯,只能說一步誤,步步誤。
機緣巧合,就不再有回頭的余地了。
在陶眠和楚流雪日夜不舍的照料下,楚隨煙的病癥終于減輕。
算著徒弟每日昏睡的次數越來越少,陶眠嘴上不說,心里也是松一口氣的。
若是這藥再不管事,陶眠就要把薛瀚押到桃花山上了。
楚隨煙痊愈后又在床上躺了半個月,楚流雪不許他下床亂竄,以免在身子弱的時候風邪入體,再次病倒。
少年在屋子里悶得難受,每天跟姐姐耍賴,還偷偷跑。
陶眠作為師父,不阻止就罷了,還助紂為虐。
楚流雪不止一次抓到他們兩個在山上拾果子。
主謀和從犯的下場都是沒有晚飯吃,只能啃澀澀的野果。咬一口,師徒的臉都變得皺巴巴。
姐弟倆在山中又度過了幾年平安無事的時光,弟弟的個子更高挑了,俊朗出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