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沒底,畢竟陶眠看著太年輕,他都懷疑是不是自己兄弟被忽悠了。
住客棧一般是兩個房間,偶爾房間不夠,就合住一個。程馳打地鋪,陶眠睡床。
陶道長說他習慣于早起打坐,程馳就說你打你打,我不干擾你。
第二天一早,他蘇醒過來,看見陶眠端正地盤腿,兩只眼睛閉著。
程馳不敢驚擾,躡手躡腳地站起來,結果一不小心腳趾踢到桌腳,疼得他自抱自氣扭成麻花。
這動靜驚醒了陶眠,他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口水,睡眼惺忪。
“開飯?”
“……”
程馳當日修書給顧園,讓他趕緊另找幫手,這個年輕的小道長像個騙子。
結果當晚,他們的客棧被董氏派出的刺客潛入。
刺客連傷數人,殺至臥房。
程馳在睡夢中驚醒,拔劍迎敵。
但有一人比他更快!
刀光劍影,擦著窗外的月光,霎時間房間內寒氣逼人。程馳數了數來人,共三位。
他欲加入,又怕越幫越亂。
等到接連三聲哀嚎傳出,三人流了血,拖著重傷的身子,破窗而出。
房間里的蠟燭被人點燃,是小道長,他把那根干枯的桃枝放到桌上,露出桌面的一截,有滴滴鮮血墜地。
那桃木枝卻沒有被污血沁染半分。
“我留了他們一條命,但他們此生無法再運功修行了。”
陶眠說。
“你可有受傷?”
他衣裝潔凈,連發冠都沒有亂,仿佛一枝泥中蓮,俗世不可侵。
程馳看著他的眼睛,才發覺自己最初以為他只有二十出頭的想法多麼離譜。
容顏可以永駐,眼睛卻不會出賣歲月。
接下來的日子程馳抱上了大腿,無需他出手,陶眠擊退了一波又一波的追兵。
偶爾陶眠會故意睡覺,讓他來。程馳一開始不懂,后來察覺到,這或許是陶眠在有意鍛煉他的本事。
如果他解決不了,陶眠就會從被子里抽出桃樹枝,三下五除二,搞定一切麻煩。
他們一路這樣過來,終于到了青渺峰旁的一處山莊。顧園化名為阮素,是這山莊的莊主。
他在李賀山的眼皮底下慢慢建立起自己的勢力。
陶眠被秘密送入山莊,那天晚上,莊主書房的燈火一夜未熄,師徒二人進行了一場長談。
程馳第二天早晨去敲門時,門卻從里面打開。
是陶眠準備離去。
程馳聽見顧園的聲音,他說師父,徒兒一定會出人頭地,千萬倍地報答你。
程馳看見陶眠的笑,他好像有些累了。
徒弟,師父只希望你平安無虞。
他這樣道。
顧園密謀了許久,師父陶眠是最后一環。陶眠來了,他所有的計謀都要運轉起來。
他運籌帷幄,最后,迎敵。
董良駿帶了二十位金丹、三十位筑基期修士,他以為對付老宗主的殘兵綽綽有余。
沒想到一個青色道袍的玉面道士突然半路殺出,手中一根三尺桃枝,行若游龍,劍無定影,如入無人之境,將這數十人打了個七零八落!
董良駿措手不及,被打得狼狽至極。對方廢功法,留性命,并不把人置于死地。
他捂住胸膛,邊吐血邊嘶啞著聲音高喊:“閣下何人?緣何助那小賊?”
高人月下立身,語氣平淡如煙。
“我是他師父。”
老宗主的遺孤顧園要奪回門派,顧園有個厲害至極的師父護佑,這兩件事在宗門間徹底傳開了。
春暖風和,顧園想多留師父些許日子,陶眠卻謝絕。
“山上的桃花開了。徒弟,我要歸去了。”
顧園知道留他不得,心里不甘愿,表面上卻還要故作大方。
“師父想什麼時候出來走走,我派人抬轎把你請來。”
陶眠含笑道——
“師父的草鞋低賤,上不得高轎。徒弟,有空帶著蘆貴妃回山看看。”
陶眠就這麼走了,風不帶來,云不帶去,任何人都攔他不得。
回到桃花山,日子不太平了一段日子,總有人上門擾他清靜。
陶眠對待冒犯者從不手軟,但也不像前些日子廢修行。
他通常把人打得鼻青臉腫后,再丟出院子去。
久而久之,冒犯的人自討沒趣,漸漸也不發生激烈的沖突。偶爾陶眠要找人對飲,還把他們從犄角旮旯揪出來,按到石凳子上。
斟酒,共饗。
后來這些人還幫他砍柴喂雞,陶眠自得清閑。
顧園的信一年比一年來得少了,徒弟是個大忙人,師父能體諒。就是村頭的王丫頭年年來詢。
王丫頭從扎著羊角辮的小閨女,漸漸出落成水靈的美姑娘,提親的人越來越多,她卻在癡癡地等。
陶眠說王丫頭,別等了。小顧道長追著天邊的桃花去了。
王丫頭心思聰慧,脾氣卻犟。直到陶眠說別等,她才潸然落淚,死了一片心。
桃花山的桃花開了又落,又過了幾年。王丫頭早嫁人了,生了個女兒,夫妻恩愛。
陶眠坐在門檻上,搖著撥浪鼓,逗那沒牙的小孩。王丫頭站在一旁,做娘親后她的性子柔了,很多事也看得明了。
她說陶道長還在等嗎。
陶眠眉目清遠,還是許多年前的樣貌。
他說山在這里,我也在這里。山和我都不會走。去者不留不追不等,唯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