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眠望了一眼他手里的樹枝,上面明顯有一段折損了,看來小徒弟力氣還不小。
他這里的桃樹可都是千年老樹精,每一棵都是無價之寶。
“一狗,我問你,”陶眠悠閑開口,“他們打你,你還手了嗎?”
“我還了!賣酒李有兩個打手!那————麼高的個子!那————麼壯的體格!”
小孩先把兩個手臂一高一低拉長,又橫向地拽寬,來形容他的對手。
“那你贏了嗎?”
“我、我贏了!”
“你沒贏,你只是逃了。”
“不,我——”
“你用樹枝保護了自己。那賣酒李可不是什麼好惹的貨色,前幾天還打殘了一個偷錢的小賊。”
“那、那我……我還挺厲害的?”
看見小徒弟迷惑地張開雙手,曲了曲手指。
“當然,師父的《劈柴劍法》和《切菜刀法》哪里是白學的?不是師父吹牛,你練通了這兩套功法,獨步天下。”
“真的?”
顧一狗有一種被忽悠的感覺,但陶眠一臉的信誓旦旦,他又覺得,是自己過去太不自量力,低估了師父。
原來師父真的是世外高人!
一狗的目光變得堅定和激動,他握緊雙手,向師父保證。
“請師父放心,徒兒一定好好修習兩門功法!將師門發揚光大!”
“好,有志氣!那師父就把一切都交給你了!做大做強,再創輝煌!”
“加油加油加油!”
有了徒弟的保證,陶眠心安理得地躺回去。
蒲扇搖起來。
“徒弟,等會兒你再去師父的屋,那雙舊鞋的右腳,有一兩銀子。你去賣酒李那里,買一壺酒。”
一狗:啊?
“師父……你是不是睡懵了。”
“師父讓你去,你就去。”
“我不去,”一狗的狗脾氣又上來了,“他都用馬鞭子抽我的腿,我才不去!”
“你什麼都不用說,把銀子給他看。不是說好要做大做強嗎?這就半途而廢啦。”
一狗不想做個言而無信的人,只好氣鼓鼓地取銀子,下山。
這次只要一盞茶,小孩就回來了,滿臉的不敢置信。
“回來了?”
“師父,我回來了。”一狗給陶眠展示手中的兩個壺,“我照師父說的,上來就把手里的銀子給他看。那個賣酒李,就好像第一次見我似的,笑得可不值錢了,還多給了我一壺!”
陶眠閉著眼睛笑。
“徒弟,把酒倒上,聞聞。”
“哦。”
一狗依言照做,把酒倒出一小盅,鼻子湊近嗅嗅。
淡到幾乎聞不到酒香。
“師父,這根本是水吧?!兌了多少啊……不行,我得找他要個說法!”
陶眠懶洋洋地翻了個身,曬一曬后背。
“浮躁。你有一兩銀子,你應該去找更好的酒家買酒。”
一狗似懂非懂地點頭,師父不愧是師父。
那時他年紀小,不明白師父說酒,又不是在真的說酒。
等到他真的明白其中深意,桃花又紅了七載。
一狗十六歲了,每天依舊是做早飯、喂雞、劈柴、做午飯、拔草、劈柴、把院子里午睡的師父翻個面兒、做晚飯……
他成了翩翩的少年郎,舉手投足氣度不凡,村子里的小姑娘看見他就臉蛋暈紅。
一狗渾然不覺,他的生活里只有桃花山、桃花觀、三只雞、飛天蟑螂……還有師父。
十六歲生日那天,陶眠給一狗做了一個糕點,插滿十六根蠟燭。
“許愿吧,徒弟。這是師父我的獨門秘制許必靈蛋糕,誰許誰知道。”
一狗笑了笑,他的性格和小時候截然不同,變得內斂許多。
“那我就許愿桃花年年紅,三位雞師兄身體康健。
還有師父,多喜樂,長安寧。”
一狗想再許一個愿望,但師父剛剛說了,只能許三個,多的不靈。
他只好把僅剩的那個悄悄放在心底。
第二天一早,一對陌生的男女敲開了桃花觀的門。
“師父,我去開門。”
一狗跟院子里智斗蟑螂的陶眠揚聲說了一句后,不等回復,就主動去開門。
兩張陌生的臉齊齊望向他,眼底是掩飾不住的欣喜激動。
“少宗主,屬下來接你回宗門!”
那日少年和兩位不速來客聊了很久很久,少年幾乎沒有開口,只有另外兩人在很急切地說。
直到晌午,少年才說了第一句話。
“我得給師父做飯去了,二位今日且回罷。”
“少宗主,怎能做這種粗活?屬下可以代勞——”
“不勞煩二位,”少年難得露出柔和的表情,“我師父挑剔,他連自己燒的飯都嫌棄,更別說外人了。”
隨后少年與二人道別,一個人回去了。
做午飯、拔草、劈柴、把院子里午睡的師父翻個面兒、做晚飯……
用過晚飯,陶眠通常先回到屋子休憩,朗誦經書,不到五個數就傳出均勻的呼吸聲。
一狗收拾了碗筷再回自己的屋。
但陶眠今晚沒有回。
他白日什麼都不問,但好似知曉了一切,他問少年。
“一狗,你要離開了?”
少年放下碗筷,面向陶眠,攬衣跪下,一地的凄愴月色。
“是,師父。血海深仇,不得不報。否則徒兒下了黃泉,無顏面對雙親。”
他怕陶眠傷心,又補上一句。
“桃花山永遠是我的家。待到大仇得報,師父,徒兒會回到這里,日日燒飯劈柴,無怨無悔。”
但陶眠仍是傷心,少年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如此悲戚的表情。
“山的外面有山,桃花之外更有桃花。一狗,你要追著天邊的桃花遠去了。”
“師父……”
少年咬了咬牙,抬起頭,眼神炯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