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加入適應主義心理學訓練營,重新參加高考。我現在愿意做一臺快樂的機器,而不是痛苦的行尸走肉。」
28、
工作一段時間后,我徹底領悟了小壹的話,卻依然不想重新高考。
雖然活得痛苦,但痛苦使我活著。
那天上午,我一如既往地在流水線邊工作。廠長突然叫停,說要宣布一個好消息。
「各位,向大家宣布一個好消息,我們公司即將引進適用主義心理學訓練營。參加訓練之后,大家就可以快樂工作啦。」
我環顧四周,看見一張張或平靜、或欣喜的臉。
我站起來,說:「廠長,可不可以不參加?」
廠長沖我皺眉,像是見到了一只討厭的蒼蠅,說:「這是公司的新規定,你要是不同意可以離職。要知道,所有公司都是這麼做的。」
我多麼希望有人能提出反對意見。
然而,辛苦勞作的底層人不會反對。
考入好大學的都是適應主義心理學的學員,當然也是大力支持。
高中時,父母為了讓我參加適應主義心理學訓練營,已經掏空了積蓄。
現在父母一天天老去,以后需要用錢的地方很多。我除了接受,還有什麼選擇呢?
29、
經過了三年的痛苦又無用的反抗,我又戴上了銀色頭罩,變成了流水線上的零件,全神貫注地埋頭工作。
吃飯的鈴聲響起,我們就排著整齊劃一的隊,向食堂奔去。
食堂里的飯從炒菜變成燉菜,最后變成黏黏糊糊的不明物。我們卻甘之如飴,比吃山珍海味更加快樂。
如果碰見廠長,我們就整齊地分列兩隊,面無表情的臉上綻開燦爛的笑容,大聲說道:「老板好。
」
30、
為了避免上下班耽誤時間,員工們主動在廠房前的空地上搭起帳篷。
廠長為了給我們改善生活條件,蓋了一排鐵皮房,以每人十萬元的價格賣給我們,分期付款,每月自動從工資中扣除。
每間鐵皮房里沒有別的陳設,只擺滿了四層床。
在銀色頭罩的幫助下,我們迅速愛上了鐵皮房。
適應主義心理學迅速在各個公司廣泛普及。
父母也住進了鐵皮房,并賣掉了曾經的家。
31、
工廠里的員工陸續患上頸椎病、腰椎病。
廠長非常關心我們的健康,與房地產公司合作,每隔五天就會讓我們去建筑工地上工作一天,從事體力勞動,強健體魄。
平民都住進了鐵皮房,地產商低價收購了居民區,全部夷為平地,建造別墅和園林。
我賣力地攪動著水泥,為老板建造新家。
不遠處,其他工人正開著拆遷車,摧毀我們曾經的家園。
一座座居民樓轟然倒塌,飛揚的塵土遮天蔽日。
用不了多久,飛塵也會徹底平息,正如曾經其樂融融的一家家居民。
32、
廠長為了不耽誤我們的婚姻大事,把男女員工隨機組成夫妻。
他承諾,生下孩子后會統一照顧,統一教育,不會耽誤我們工作。
我分到的妻子是個麻子臉的矮小女生。不過只是為了造人,長相有什麼關系呢?
晚上,我們兩個像完成工作一樣小心翼翼,生怕撞到上鋪的床板,沒必要吵到其他人。
感覺還不錯,雖然不如真正的工作更快樂。
其他人也都和我們一樣,但我們絲毫沒有感到羞恥,更沒有人在乎。
不用相親,不用準備彩禮,不用和妻子吵架,不用考慮房貸,不用憂心孩子的教育問題,也算實現了我的人生目標吧。
33、
一天中午,吃飯鈴聲打響。
我和其他員工向食堂跑去。
路過廠長辦公室時,我們碰見了廠長,他竟和我們一樣戴著銀色頭罩。
他轉著圈向我們鞠躬,不停地說:「各位廠長好,各位廠長好。」
我們疑惑地后退幾步,還是深鞠躬道:「廠長好。」
廠長竟直挺挺地向我們跪了下來,頭磕得山響,連聲說:「使不得,使不得。」
頭皮發麻的感覺暫時消失了,大概是場面過于壯觀,銀色頭罩不知該如何反應。
員工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廠長助理走了過來,摘下了廠長頭上的銀色頭罩,藏進包里。
助理雖然也帶著銀色頭罩,但他看廠長的眼神中分明充滿了仇恨。
廠長停止磕頭,摸著頭緩緩站起,問:「這是怎麼回事?」
助理收起滿眼的仇恨,換上諂媚的笑,說:「你剛才摔了一跤,頭不小心磕到了窗臺上,所以有點恍惚。」
「哦,你們還站在這里干什麼?還不快去吃飯。」
銀色頭罩中的電流恢復正常,我們繼續向食堂奔去。
34、
沖進食堂,大部分員工立刻去打飯,少部分員工卻停了下來,直勾勾地盯著墻壁。
墻上不知被誰掛著一幅油畫。
我呼吸一窒,這濃郁的色彩、繪畫的風格都讓我想到我一個人——小漫。
畫的是熟悉的流水線,長長的傳送帶前站著一對對男女工人。
仔細一看,不難明白,傳送帶流動的方向代表的是時間的流逝,畫的其實是同一對男女逐漸衰老的過程。
我的視線順著傳送帶的方向移動,這對男女員工從青春靚麗逐漸變得形容枯槁,如同被榨干血肉的干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