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姓蘇,蘇是云。娘子叫楚觀云,是云,觀云,他們連名字都這麼天生一對。
不像我,我叫王春生,聽起來就土土的,是我那個沒文化的爹取的,只是因為我是春天生的。
我一頭扎進蘇府,蘇府里面也是今昔不同往日,但是奇怪的是,里面也是一點聲音沒有。
我一個一個房間地搜,一口一口地叫:「娘子?娘子?」
我找完了蘇府所有的房間。
所有的房間都沒有娘子。
我呆呆地站在蘇府小院的中間,我那死了很久的心臟突然一下一下地抽痛了起來,痛得我齜牙咧嘴,我慢慢地捂著胸口蹲了下來,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即使我根本都呼吸不了。
娘子,你走了。
今天上午你默寫我的情詩,帶走我的情詩,難道就是一場無形的告別嗎?
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我像被彈了一下立刻轉過身。
「娘子?是你嗎?」
11
顧小二對我說:「……事情就是這樣,我發現的時候她已經在這了。」
我啞聲對他說:「多謝你。」
月光順著鐵欄桿遙遙照進來,打在地上慘白一片。
娘子躺在地上,身上,臉上,都是一道道瘀痕。
顧小二說:「你娘子真夠硬的,醉春樓今晚設宴款待那些京官,聚了好多達官顯貴,你娘子猛一下就站起來,從懷里掏出一張紙,就開始念那個蘇秀才的勾結名單和罪狀,一樁樁一件件,嘖嘖嘖,說的在場好些人都綠了,在場有些個和那蘇秀才正好是對手的,那臉笑得,看來蘇秀才是混不下去了。」
我蹲下來看著地上的娘子,顧小二又說:「不過你娘子也是,這個樓里也坐著好些蘇秀才的同黨吶,這不,立馬就被抓進來了。
」
娘子倒在地上,昏睡過去了,她昏過去也是昏的那麼安穩,沒有啜泣。
我陪她這麼長時間,從來沒看到她睡得這麼安穩。
顧小二也跟著我蹲下來,他說:「兄弟,這地方陰氣重,鬼差很快就要來了,你和她呆的時間不多了。」
我把手放在娘子臉上,我的手穿過娘子,躺在地上的她卻仿佛感應到一般,發出了一聲呻吟。
我轉過頭對顧小二說:「謝謝你了,你先走吧。」
顧小二蹲在我身后很久很久沒有吭聲,我回頭疑惑地看向他,他咬咬牙,說:「三爺,我去攔著他們,你跟嫂子好好說說話。」
我搖搖頭,我說:「你嫂子聽不見我說話,踹翻了孟婆湯是我故意的,我一開始就想著要回來。帶上你是意外,鬼差他們不會為難你的。」
顧小二還是沒有走,他撲通一聲跪在我身前:
「三爺,對不起。」
「你的死,和我也有一定關系。」
我愣愣地看著他,顧小二跪在地上,頭抵著地,聲音壓得很低。
「三爺,四個月前,我在醉春樓喝醉了酒,當時席上有個胖子一直在給我敬酒,拐著彎向我打聽你,我喝大了,不小心就說漏了嘴,把你最近買賣軍火,私下交易的事情說出去了。」
「我真沒想到當時這個胖子會利用你這件事,把你告到縣衙,也沒有想到,那個蘇秀才趁機利用自己的舉人身份,和陳老爺狼狽為奸,一定要把你告倒。」
顧小二的眼淚大滴大滴地掉了下來,他哭著說:「三爺,我真的沒想到,是我嘴賤,是我不好,我們打小一塊長大,我真的沒想到最后我會把你害成這個樣子。
」
「我死的罪有應得,你死了之后,我難過,我害怕,我去喝花酒,就這麼死了,我遭報應了,我是活該,我活該。三爺,我對不起你!」
他的頭抵在地上,哭得嗚咽難當。
做鬼是不能有眼淚的,顧小二的眼里掉出的一滴一滴,全部散在了風里,尋覓不到蹤跡。
我呆呆地蹲著。
小時候家里來個算命先生給我算命,坐在我家大堂裝神弄鬼半天,跟我爹說我娘是個妖孽,必定克夫,我一塊石頭打在他身上,又一腳把他踹出門,算命先生氣得抖著胡子,站在我家門口大聲說:「令郎將來必定不得好死。」
沒想到,他這句話竟一語成讖。
被好兄弟出賣,被親娘子鴆殺。
我真是不枉這世間來這一遭。
顧小二摸了把臉上的眼淚,站起身來,沖我點點頭:「三爺,你放心,你好好顧著嫂子,這一回,我顧小二不會再犯渾了。」
顧小二轉身離開,我呆站原地。
月光晃晃,打在地上,像極了一出好戲。
12
娘子昏睡了沒有多久,就醒過來了。
她醒來的方式很被迫,一瓢冷水惡狠狠地激在了她臉上,她全身哆嗦了一下,然后緩緩地張開了眼睛。
蘇秀才伸出手捏住她的臉,捏到自己的面前,見她醒了,一巴掌呼呼帶風地扇在她臉上:「臭婊子!」
娘子臉上緩緩扯出一個蒼涼的笑容:「臭婊子?是,我確實是個臭婊子。」
蘇秀才一怔,捏著她的臉的手不由自主地松開了,娘子掙扎著坐起,靠在墻角,嘴角一縷鮮血順著下巴淌了下來,她雙眼渙散無神地看著蘇秀才,臉上全是嘲諷的味道:「怎麼?你也進來了?」
蘇秀才幾乎要把自己的牙咬碎,他尷尬地笑笑,說:「我要走了,此番只是過來這里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