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軍終于安撫了。

陛下自貴妃死后，就不發一言。

他面色冷峻，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又過半月，我們終于到了蜀中。

不空法師從馬車上下來，小腹臌脹，渾身浮腫。

我知道葉法善所謂的符水只是掩人耳目。

不空法師才是真正弄來肉湯的那個人。

看著他隆起的小腹，我的胃似乎被一張大手狠狠地攥住了。

我忽然想起漢末黃巾軍造反的時候。

那大賢良師張角也聲稱是用符水為百姓充饑治病。

13

天寶十五年七月初九。

太子抵達了靈武。

當日黃昏。

有一婦人，雙手各拿一條鯉魚到營門口呼喊：

「皇帝何在？」

士卒都以為這婦人瘋了。

太子親自出來看，卻見那婦人雙臂滿是鱗片。

再看時。

只見這女人一對血紅眼睛，一如當年的邢和璞。

他大驚，急忙讓人將這女人請入帳內。

不日，太子登基，推陛下為太上皇。

坊間傳言那女人是女媧的使者。

鯉通李。

那女人懷抱二鯉，意思是說天下有二主。

消息傳到蜀中。

我本以為陛下會勃然大怒，卻見他依舊平靜地拜著神。

次年正月。

在安祿山次子安慶緒指使下，睡夢中的安祿山被貼身宦官李豬兒剖腹斬殺。

當年九月底。

皇帝引回紇兵為助收復長安，君臣終于得以返回帝京。

不久。

皇帝邀太上皇回京的旨意就到了。

看著皇帝旨意，我心頭感慨萬千。

安祿山竟真的如邢和璞所言，被兒子所殺。

但貴妃并沒有像邢和璞所言，長生不老。

也許太上皇也不會……

至于那雙臂生鱗，一對紅眼的婦人，我已無心去了解。

我只希望太上皇早日從所拜的「黃神」上脫離出來。

我本以為太上皇鐵石心腸，貴妃之死并沒有影響到他。

可自從回宮后。

太上皇還是開始念叨貴妃，還意圖讓我將其尸骨挖回來。

14

至德二年三月初六。

我和虎力大仙羅公遠啟程馬嵬驛，意圖將貴妃移葬長安。

可當羅公遠打開貴妃墓穴。

我二人都呆住。

墓中空無一物。

我清楚記得，當年是我親手埋葬貴妃。

但現在她卻不見了。

這讓我背生冷汗！

緊接著，羅公遠就從棺材底部取出一枚小小的黃蛾繭。

他大喜，言稱貴妃已尸解。

待這黃蛾繭子化開，貴妃就能得道飛升。

我駭然不知所措，忙問為何。

但羅公遠卻不答，只是趕路回長安。

我陡然想起，許多年前陛下和貴妃談起過「尸解仙」。

原來所謂尸解仙就是這般。

入宮時，我們遇到了太皇太后。

自打她被復活之后這麼多年，依舊是年輕貌美。

我向她恭敬行禮。

她只是咧嘴輕笑，眼珠子卻一個看左，一個看右，口呼：「塔殼里？」

我心頭一陣發毛。

太皇太后從前就不對勁，現如今顯得更加怪異。

羅公遠卻極為大不敬，喝我和畜生行什麼禮，并拉我去面見太上皇。

我這才明白。

所謂「復活」，終究是虛假的。

那麼害死七十六個人才復活的太皇太后，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回頭看她。

卻見她后腦變成了臉，后背變成了胸，只是衣服還朝著另一面。

她就像一團可以隨意變化的肉團一樣，隨后向我招手。

我毛骨悚然。

待面見太上皇，羅公遠一一稟奏。

太上皇大喜，捧著黃蛾繭痛哭不已。

我本以為太上皇回心轉意，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后悔。

少許我才明白。

原來這黃蛾繭只是證明了「尸解仙」的可能性。

太上皇并沒有為貴妃痛哭。

他只是在為自己所求已成功而高興。

貴妃可能在他心里占有過一部分位置。

可和長生相比，她不值一提。

15

至德二年四月十六日。

太上皇在興慶宮舉行了一場盛大的慶典。

三位法師到場。

李白也來了，他老了許多。

很多年前，宮里也辦過這樣一場慶典。

那時貴妃起舞，萬物失色，猶在眼前。

《霓裳羽衣曲》再次奏響。

但今天起舞的是太皇太后。

她跳著古怪、生澀、荒謬的舞步，臉上掛著僵硬的笑容。

樂官們不敢直視太皇太后，以至于樂曲變調，凄異蕭索。

可無論她是不是太皇太后，都不該以如此尊貴的身份跳舞。

我只覺得荒唐，想要奏求太上皇制止。

可陛下卻顫抖著身子，口呼「玉環」，向太皇太后撲去。

他們相擁在一起，跳著逐漸瘋狂的舞步，越來越親密，直至吻在一起。

我嚇壞了。

可轉而。

我看到太皇太后的臉變化了。

貴妃！

她變成了貴妃！

貴妃又活過來了！

不！

不是貴妃！

是那團肉，是它，變成了貴妃。

葉法善這才在一旁解釋。

此物名為「休歌」，能變幻成任何模樣，是黃神賜予太上皇的寶物。

他在我眉心點了一下，我就狂嘔起來。

因為我看清了這所謂「休歌」的真實面貌。

噩夢！

這簡直是噩夢！

我看到太上皇陷在一團無定型的黑紫色腫泡里。

他擁抱腫泡，將其擠出濃稠的汁水，散發出濃烈的惡臭。

那東西蠕動著、流淌著，直至將太上皇包裹。

而太上皇渾然不覺，只是口呼「玉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