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陛下下令，安祿山卻來了，還哭死哭活表一番忠心。

楊國忠碰一鼻子灰，還被陛下責罰。

對于楊國忠這等溜須拍馬，諂媚阿諛之輩，我自是痛恨的。

但我也是后來才明白，這廝是真猜對了。

陛下放安祿山回去，不再有疑，便一心和貴妃修行。

我內心倒是喜憂參半。

一方面為陛下能夠得道而開心。

另一方面，混亂的朝局似乎再難以支撐。

我甚至還想過。

要是陛下能夠早日得道飛升，讓太子登基該多好？

總好過朝政無人打理。

然而即便是這般情形也沒支撐多久。

隔年，安祿山就造反了。

消息傳來，朝野震動。

平叛的大軍一批接著一批，都被安祿山擊敗。

直至他占領了洛陽，攻破潼關，直逼長安。

皇宮上下，倉皇出逃。

一直到了馬嵬驛。

變故發生了。

一直隱忍的太子，聯合禁軍統領陳玄禮，策劃了一場兵變。

當楊國忠的頭顱被扔到陛下和貴妃面前時。

一切都已經不可控制！

然而誅殺楊國忠，還不能讓叛軍滿足。

他們還要殺貴妃！

這怎麼可能？

貴妃一直是陛下心頭最愛，他怎麼會讓叛軍殺掉貴妃？

貴妃自然也是這麼想的。

可當陛下將貴妃推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驚呆了。

妖女誤國，當誅！

陛下是這麼說的，然后給我一丈白綾，讓我勒死貴妃。

我茫然。

11

天寶十五年六月十四日。

讓貴妃死這件事。

陛下沒有意見。

三位法師沒有意見。

傳說中的果老也不曾出現。

我對從前的一些判斷產生了懷疑。

貴妃到底和陛下所拜之物有沒有關系？

為何他們不護著貴妃？

以他們神奇的能力，護下一個弱女子難道不是輕而易舉？

當貴妃楚楚可憐地倒在我面前時，我心軟了。

我以為她也和三位法師一樣厲害，可她原來只是個普通女人而已。

國家生死，社稷危亡。

都歸結到一個女人身上，這真的合適嗎？

我問她到底是什麼來歷。

她卻苦笑，說自己本來和壽王恩愛，卻被那老東西強奪，一死也好，不用再虛以為蛇地伺候那老東西。

我大怒，不允許她如此侮辱陛下。

她卻罵得更難聽，還說陛下在拜著什麼臟東西。

我惱極，用白綾狠狠勒住她。

直到聽到「咔嚓」一聲，她不再掙扎。

我殺過很多人。

可望著貴妃青紫的臉，我頭一次如此懊惱。

須臾。

卻見葉法善至，取出一枚小刀，在貴妃細嫩的皮膚上劃拉起來。

他竟然就這樣開始剝皮。

我大聲阻止。

葉法善卻笑著取出那土黃色的裹尸布解釋。

我這才知道為什麼那裹尸布難以損傷分毫。

原來那是人皮制的法器——一張張縫合起來的。

而且還必須是極美之人的人皮制成。

別看這裹尸布現如今如此丑陋不堪。

它可是用古時美女西施、趙飛燕、王昭君等人的皮制成。

原來……

陛下選擇貴妃，從一開始就是要讓她成為裹尸布的一部分。

只是恰好她美貌絕倫，通曉歌舞，能討他歡心。

我痛苦萬分。

想當年，我追隨陛下，先后誅殺韋氏、太平公主，開創開元盛世。

那時他何等英雄？

怎麼現在……

我如此維護陛下，到底還對嗎？

待葉法善剝皮結束，場間只剩下貴妃的血肉。

他竟然似僧人一般雙手合十，口中默念：

「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紅粉骷髏。」

12

天寶十五年六月二十九日。

餓。

饑餓。

胃里像是有蜈蚣在爬一樣。

糧食已經吃完了。

士卒沿路搶了些老百姓的糧食，也早已消耗一空。

我拼死護住貴妃的尸身，將她埋葬。

太子帶著親信北上平叛。

我知道他策劃禁軍嘩變，是想弒父登基。

無奈朝中還有人效忠陛下，陳玄禮是，我也是。

太子會是個好皇帝，我希望他能一展抱負，但陛下不能死。

陛下執意要逃往蜀中，不愿北上。

我再一次從陛下身上看到了死氣。

那種年邁惜命的死氣，不復五十年前那般英勇。

他只是一個勁地拜著他的神：

「黃神」。

我終于從陛下口中聽到了那個神的名號。

但陛下拜了這麼久。

安史二賊未平，國家動蕩不安，百姓流離失所。

我開始懷疑黃神，懷疑果老，懷疑三位法師。

如果他們真的是神仙，為何要讓生靈涂炭？

又過幾日。

禁軍餓得受不了，開始潰散。

不空法師終于站了出來。

他大唱佛號，稱他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隨后我看到他進了帳篷，葉法善還找來了幾個接生婆進去。

次日，葉法善說他制了「符水」，能解饑餓。

可我們分明聞到了肉香，涎水直流。

葉法善和羅公遠畫符燒了，撒進碗里，隨后端給我們。

我嘗一口，真是肉湯！

湯中甚至還有肉塊！

可緊接著，我嗓子里卡了幾根毛發。

摳出來看，是胎毛。

我汗毛直立。

隱約間，我聽到帳篷里有嬰孩哭聲，不空法師也在嘶喊。

太嫩了。

這肉太嫩了。

我邊吃邊哭，胃里翻江倒海，嘔出來又咽進去。

一碗碗肉湯分下去，三千禁軍竟人手一碗，每日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