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覺得。”
“今日河南提刑使就在,他親自審理的我們這個牢房五年內的卷宗……你也認得他。”
趙昰訝然道:“我認得他?”
他其實不認得太多人。
尤其是十一年前,他寫了很多信給一些曾經的大宋忠臣,害了不少原本忠于職守的官員。害人害己,因此被很多學者在報上痛罵。
從那以后,他真的失去了很多。
但當所有的價值都被那些人榨干了之后,他終于能以一個平民的身份好好活下去。
走到公堂,只見一個神色嚴肅,臉上帶著許多傷疤的紅袍官員正坐在上首,堂中則是一排正在處理文書的官吏。
“見過巡桉。”
“趙昰,記得我嗎?”
趙昰搖了搖頭,應道:“不記得了。”
“趙七,當年你被捕時我也在。”
趙七從官桉后下來,親自引著趙昰在一張桌子前坐下,問道:“你出去之后,有何打算?”
“我不知道,我會的很少。”
“十多年間,天下變化很大,糧食增產,海貿繁榮,各種物產進來,又發明了各種東西,日新月異。”趙七道:“但你不用怕你不適應,盛世就要來了,活下去很容易,想想,你最擅長做什麼?”
“我會……紡棉?”
“還有呢?”
趙昰想了想,道:“我彈琴彈得好,祖母喜歡聽琴,我小時常常彈給她聽。”
“彈琴好啊,彈琴是如今很好的營生。”趙七笑道:“我這粗人就不會彈琴。”
“可……可我是趙氏子孫。”趙昰道:“我不能侮……”
“我也是趙氏子孫。”
趙七忽然嚴肅起來,語氣鏗鏘地說了一句。
“看族譜,紹興南渡之前我的血脈離皇位比你那一支還近,但我從不以此為榮。今我起于微末,披上公服的十八年間下保百姓、上報國家,憑的是實實在在的功勞披上這身緋紅官服。
我要讓祖宗、后輩以我為傲。”
趙七言盡于此,說罷,揮手便讓人將趙昰帶了下去。
~~
建統三十九年。
開封城北,黃河大壩。
有人在岸邊立了一個祠堂。
每年六月十六,百姓都會在這里紀念大壩修成,并祭奠殉職的龍亭知縣。
排著隊的人中,有人問道:“聽說今日趙大師也會來彈琴?”
“是啊,我是從蘇州來的,為的就是聽趙大師的琴音,聽說他每年都會來黃河義演。”
“那你知道為何嗎?看到了那邊的祠堂沒有……”
黃河上,有一艘大船駛來,停泊在岸邊。
“錚……”
有琴音響起,因周圍有擴音器,能傳得很遠。
聽琴的人們安靜下來,有江南來的旅人十分詫異。
他們沒有想到,這位趙氏遺子彈的竟不是靡靡之音,而是一首頗為大氣的黃河謠。
有歌者高聲跟著琴聲唱和起來。
“誰謂黃河害?黃河怒浪連天來,大響谹谹如殷雷。”
琴音越來越高,越來越急。
歌聲也越來越高,越來越振奮。
終于,錚錚弦鳴中,歌者們爆發出了大吼。
“誰謂黃河害?今使黃河哺盛世!”
“轟!”
一聲禮炮響起,黃河大壩的紀念典禮便開始了。
在船頭表演的瘦小身影起身,向百姓們鞠了一躬,抱著琴離開。
他不過也只是這盛世蕓蕓眾生里普普通通的一個……
===番外篇·暢想(為盟主“明日大霧”加更)===
建統二十年,開封,知時園。
有男裝打扮的女管事走過水榭,聽得有頗為歡快的樂曲聲從前方傳來。
那是一群俏麗婢女正在跳舞。
走進小亭,只見張弘毅半躺在軟榻上,似已睡著了。
“阿郎。”
“嗯?”
“保州消息到了,貴妃隨陛下出巡,今年不會回保州省親……”
張弘毅“唔”了一聲,點了點頭,道:“回松江去吧。”
“但四位皇子公主會到保州祭祀。”
“你怎不早說,確定嗎?”
“確定。”
“那便準備一下,動身回保州吧。”張弘毅吩咐了一句,嘟囔道:“消息傳遞太不方便了,還要我親自北上來等。”
他其實花費重金買了一本《未來格物方向圖鑒》,用以判斷往后的生意方向,也曾看到上面有種稱之為“電話”的東西,但除了用途描述,并沒有任何制造辦法,在重版時被劃到了“未來暢想”的分類里。
更離譜的暢想也有,但因太過離譜他并未放在心上。
張弘毅如今頗為在意的一件事是,有傳言說一個名叫朱世杰的格物院官員在蒸汽機的工藝上取得了突破。
他很想要確定這個消息的真偽,因此聽說朱世杰到開封找郭守敬求教便急急忙忙趕來,結果卻撲了一場空。
眼看年節將近,這些生意上的事也只能先放一放,回保州再說了。
~~
臘月十六,張弘毅抵達保州。
他這些年在海貿生意上賺了許多錢,在江南商界頗有地位。然而每每回到保州,依舊是沒人將他當一回事。
張家大部分人不說是輕視商賈,也肯定是更尊重官員、學者。
在這種氛圍中,張弘毅也不敢太狂妄,把華麗的白鵝絨服收起,乖乖穿上大棉襖,坐在同輩人的最末位。
凡是長輩見到他,都要搖搖手道上一句“沿海逐利之風愈演愈烈,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張弘毅每次都是笑笑,心想他們說的也沒錯,只是不同人有不同的活法。
到了臘月二十晚上,家中茶話,張弘毅哈欠連連,提前退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