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年輕人在李昭成家中聚會。
“給你引見一下,這是俞德宸,我也不知他在軍情司中任何職,機密。你隨我叫他木魚就好。”
沈惜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禮,道:“見過俞兄。”
俞德宸拍了拍江蒼的肩,道:“一轉眼,連你都長這麼大了?打算何時成親?”
“就明年。”江蒼嘿嘿笑道:“正好戰事結束了。”
“那可未必。”李昭成道:“朝廷很可能是一鼓作氣滅了趙宋。”
俞德宸聽到這句話,稍微瞇眼看了沈惜一眼,卻沒多說什麼。
唯有孫德彧留意到了師兄神情的變動。
宴后,師兄弟二人獨處,孫德彧便問道:“師兄,有何不對嗎?”
“見到她之前聽你說起,我便奇怪,如何有女子能是這般磊落大方的性情?”
“有甚奇怪?”孫德彧道:“江荻也是這樣啊。”
俞德宸臉色黯然了一下,道:“問題在于,沈惜是江南來的。”
“你懷疑她是……”
“還不好說,我去輿情司走一趟吧。若沒事最好。”
“哦。”
孫德彧由此開始擔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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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建統六年,王師已在攻伐江南。
官府的報紙都增到了五類,時報、軍報、農報、文報、商報,但江南攻城掠地的消息來得太快,往往難以細表。
于是越來越多的民間報社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
江蒼、沈惜還在文報上發文,與世間的假道學們爭論不休。
他們甚至開始抨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主張民間男女可自主婚嫁,引得許多大儒盛怒。
只是天下一統在即,時人都在期待著這久違的大一統,這些報上的爭論只限于那個小小的版面。
孫德彧一直憂心忡忡,擔心沈惜是江南派來的細作。
但直等到臨安朝廷投降的消息傳來,輿情司都沒有捉拿沈惜。
而就在這年十一月初六,江蒼沒能等到江春的諒解,卻還是決定與沈惜成親。
“她真不是細作吧?”孫德彧翻看著手中的請柬,道:“這麼久了,若是細作,輿情司不會查不出來。”
“此事越琢磨越蹊蹺。”俞德宸道:“她與江蒼的相識太巧,那些觀念也……”
“江荻說,江蒼之所以有那些想法,是從小在陛下身邊耳濡目染。可沈惜怎就同樣生出那般想法?”
“除非她故意附和,他是故意接近江蒼的。”
“哇,師兄你猜了這麼多,也許全是錯的。”
“也許是輿情司太過無能。”
不論俞德宸如何說,到了初六,江蒼與沈惜還是如期在他們的宅院里成了親。
孫德彧喝完江蒼的喜酒,到最后都沒見輿情司來人。
“啊,師兄果然猜錯了。”
孫德彧醉得趴在林子肩上,道:“林哥哥,你怎麼能重用我師兄呢?他眼光不行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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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中,紅燭搖晃。
江蒼掀了蓋頭,坐在榻邊,有些緊張。
“官人。”
“嗯?”
沈惜猶豫著,道:“大姐讓我不必告訴你,但……前些日子,輿情司找我談過一次。”
江蒼一愣。
“我確實是未出閣就贖身了,但不是自贖的。”沈惜低下頭,道:“是宋廷官員贖的,他們讓我北上,偷火器的圖紙、打聽朝廷的意圖、收買朝廷的官員,但我什麼都沒做,我一開始是想接近你。你帶我見小道士那次是我離武研院最近的一次。但那天……那天我握著你的手,是因為真的不想再回臨安……我在長安,見到了你姐姐,見到了嚴相公,還有你,我很想要留下來。”
紅燭照著江蒼的臉,他似在發呆,沒有回答。
沈惜有些緊張,道:“一開始,我是在故意附和你的觀念。但你說‘人無貴賤’,說到我的心里,我……那時就真的仰慕于你。對不起,我不該瞞你,因為我很怕……”
她緊緊攥著紅綢,害怕江蒼生氣而起身離開。
很久之后,江蒼握住了她的手。
“我很小的時候就隨在陛下身邊,旁人都追隨他建功立業,但我卻更留意他閑聊時說的一些話,應該說是……思想。”江蒼低聲道:“認識你之前,我很孤獨,他們都上戰陣,仿佛我是懦夫。”
“你不是懦夫,你也不會孤獨,我相信總有一天世人會理解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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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統二十六年,京城。
李瑕看著手中的辭呈,道:“朕本以為,你能任一屆宰執。”
“陛下缺的從不是能處理政務的宰執。”江蒼是四十出頭的年紀,正值壯年,長須翩翩,在殿下一揖到地,應道:“陛下神姿天縱,有無盡抱負,有無窮英略……”
“說人話吧。”
“如今這天下,有人守國,有人開疆,卻少有人像臣這樣從小就在琢磨陛下的思想,臣覺得陛下的思想是個寶藏。臣想游歷天下,觀察民俗,再回鄉辦報、寫書,為后世將這個寶藏開采出來。”
“那朕要不要把腦袋打開給你看看?”
江蒼嚇了一跳,道:“陛下一定是在與臣說笑。”
“你確定格物院無你,不會有影響?”
“陛下不可小瞧了年輕人的才智,臣已不能應付他們,才是臣告老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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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統三十九年,川蜀,慶符。
“賣報,賣報,最新的民學報,天花疫苗詳解、新大陸物產介紹、符江書院擴招……”
騎著二輪車的婦人一邊吆喝著一邊駛過長街。
城門處,有老儒怒氣沖沖地揮手大罵道:“江樂山在哪?老夫要與他當面辯論!”
一對五十多歲的夫妻從城外采藥回來,見此情形,繞道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