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英資蓋世,驅強虜、復中原而后取天下,兼繼唐之正統,無可詆毀,唯不可失了敬畏。往后老臣等人不在君側,請陛下行事多加思量,以謹慎待此得來不易之太平。僻如,遷都之事,北平路遠,錢糧轉運不便,老臣雖是北人也請陛下三思。”
“楊老臨別之言懇切,朕必銘記于心。”李瑕道:“凡事謀定而后動。”
楊果上了船,回過頭,又向李瑕行了一禮。
“陛下請勿再送了,老臣這便告別了。”
“朕北巡之際,到祈州探望楊老。”
“那老臣在家中恭候圣駕。”
“……”
小船沿霸水而下,行進渭水。
關中雖未大興土木建造宮闕,水利河渠卻是修過,十分便捷。
入夜時,楊果在船頭回望,已望不見長安。
“一杯聊為送征鞍,落葉滿長安。”
他喃喃著與李瑕初見時寫下的詞句,心頭忽生感慨。
誰曾想這一世人,少年時還與元好問同是金國士子,聽其填詞,“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到年老時,卻已是開國功臣,聽一句“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六十余年天下興亡,俱是戰亂不休,白骨遺野,蒼生何其悲苦?
以往忙得沒工夫想這些。如今忽然閑下來了,楊果不免有了萬千思緒,于是老淚縱橫。
這本該是富貴好還鄉的一夜,老者卻在船艙中無法入眠。
~~
黎明時分。
岸邊能聽到雞鳴。
船只由渭水駛入黃河。
眼前就是“峰巒如聚,波濤如怒”的潼關,楊果遂想到了那首《山坡羊·潼關懷古》,心念著“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忽然,只見一輪白日于黃河中升起。
河口豁然開朗。
他愣了愣,想起的是那夜在開封城中李瑕給他的一句許諾,讓國強而民不受辱的許諾。
時隔十余年,他依舊記得那少年堅定的眼神,且慶幸萬分。
“西庵先生送我半首殘詩,我也送你一句殘句吧?”
“哦?”
“一唱雄雞天下白!”
……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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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福將===
建統七年,三月初三。
福州港。
有大船沿閩江朔流而上,停泊在羅星塔下。
“來了,來了。”
早已在岸邊恭候多時的大小官吏們調整了隊列,待大船上有將領下來,為首的官員連忙上前行禮。
“福建路安撫使、兼福州知州王剛中,攜一眾官吏恭迎劉元帥。”
風吹過,豎在船頭的大旗招展起來,赫然寫的是“提督福建路軍務總兵官”。
南宋末年往往由地方安撫大使兼任軍務,如今新朝新氣象,要把軍務從安撫使手中剝離出來。
那這位新上任的劉提督自然是來掌福建路兵權的。
沉重的腳步聲、盔甲摩擦發出的碰撞聲響起,只見一列列士卒下了船,在岸邊列隊站定,足足有三百余人。
悍勇之氣撲面而來,驚得一眾沒見過戰陣的官員駭然色變。
“這……敢問,哪位是劉元帥?”
“大帥不在船上。”
說話間,一個五旬左右年歲,風度翩翩的老男子下了船來。
只見其人雖身穿便服,氣度卻十分不凡,必是個高官。
走到王剛中面前,他笑了笑,道:“大帥肚子餓了,已先乘小舟進城……”
~~
白馬河源起于福州西湖,繞城匯入閩江,乃是福州城的護城河。
一艘小船晃晃悠悠進到西城門附近,老船夫持著長篙將船撐到岸邊。
“卜遘了!”
“什麼?”
劉金鎖正仰著頭望著遠處青綠的群山發呆,聞言回過頭,茫然道:“老丈說什麼?”
老船夫遂指著城門一通比劃,又說了幾句。
“哈哈,我分明跟黃鏞學了閩語,竟還是一句也聽不懂,怪哉。”
“別鬧了。”柳娘牽著他出了船艙,將幾枚銅錢遞給老船夫,道:“多謝老丈了。”
老船夫收了銅錢,咧嘴笑著。轉頭見到劉家女兒牽著個小男童出來,連忙又指著遠處的山說了幾句。
柳娘含笑應了,便領著一家人下了船,往城門走去。
“他方才說什麼?”
“奴家也不知。”
劉金鎖遂道:“你都聽不懂,卻還要點頭……人好多。”
城門處還是十分熱鬧。
南宋時陸上絲綢之路不通,海貿卻繁榮。福州利盡山海,有工商之饒,正是“百貨隨潮船入市,萬家沽酒戶垂簾”,稱得上是東南大都會。
劉金鎖在臨安待過多年,不是沒見識的人,卻還是喜歡看新鮮。
“快看那樹!”
劉姄正牽著弟弟進城門,聽到父親又在大喊大叫,轉頭看去,便見一棵大榕樹立在道邊。
“父親未免太大驚小怪了吧?來之前女兒還與你說過,兩百年前宋福州守官張伯玉為防旱澇而植榕樹,綠蔭滿城,暑不張蓋,所謂‘凌冬不凋,郡城中獨盛,故號榕城’。”
劉姄已有十一歲,粉凋玉琢,她不僅五官像柳娘,且才思敏捷顯然也是繼承自柳娘,唯有一雙大眼睛最像劉金鎖。
劉金鎖對這個女兒最是寵愛,此時看她引經據典地說,笑得合不攏嘴。
“對對對,我老劉是個大老粗,哪能有劉家才女聰明嘛。”
他的小兒子劉培只有五歲,圓滾滾的模樣,湊上前,吸著鼻涕問道:“哇,這是什麼樹?”
劉金鎖道:“大姐兒都和你說了是榕樹了。”
劉培吸著鼻涕,一臉疑惑,道:“不像龍。”
他們圍著這大樹看了一圈,便有一名沿街茶鋪的掌柜上前,向劉金鎖笑問道:“客官遠道而來,可要品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