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請在城外等末將捷報。」軍中統領范友信見李庭芝離得太近了,連忙回過來勸阻。李庭芝只顧著瞇著眼看著城門,道:「我要見到杜蕃。」
范友信連忙向士卒傳令道:「你們見到杜蕃了?」
時間緊迫,宋軍士卒們還在排隊進城,無人能答。
反倒是前面有消息被遞回來了。
「讓我們快些,馬上有叛軍要來了。」
「莫再堵在本帥面前聒噪。」李庭芝低聲喝道:「還不快控制城門、搶占城頭。」
「喏。」
李庭芝再向前跑了數十步,前方已有人向這邊喊問了一句。
「李叔父?」
李庭芝已到了城門外,終于在微弱的火光中見到了杜蕃。
他干脆撥開士卒,大步趕進城中,用力拍了拍杜蕃的肩。
「好引不墮爾祖父忠義之名!」
杜蕃身為名將之后,長得卻有些瘦削,拱手道:「淮西舉首戴目,盼王師久矣。」
「可知叛將陸鳳臺囚夏富于何處?」
「李叔父隨我來。」
杜蕃動作很快,引著李庭芝便往城中趕去。
李庭芝回看了一眼,迅速下令留范友信控制城門,自己則點了周圍的數百精銳將士,隨杜蕃而走。
然而,才轉過月城臺,李庭芝忽然停下了腳步。
準東軍治軍嚴苛、令行禁止,他腳步一停,身后士卒也同時停了下來,那盔甲抖動的簌簌聲登時便沒了。
「李叔父,怎麼了?」杜蕃回過頭問道。
李庭芝抬手一指,喝道:「拿下!」他已經看出來了,前方有埋伏。
方才經過的一個巷口其實有木柵封鎖,只是隱在黑暗中并不顯眼。
廬州城門已被布置成一個大陷阱。果然,杜蕃一見宋軍撲上來,當即便與其部拔刀反抗。
「殺!」
突然間兩邊的墻頭上冒出了許多身影,或執弩箭、或持猛火油柜、或拋瓷蒺藜火球一陣呼喊。
緊密的腳步聲起,叛軍已從后面包圍過來,推著厚重的木柵欄,封鎖住李庭芝的退路。
東城火光大亮,喊殺聲頓起。
「有埋伏!護大帥走!」
「慌什麼?回城門匯合,繼續拿下廬州!」
混亂中眾人各自呼喝。
杜蕃一面向后退,一面喝道:「李叔父你已經被包圍了,降了吧!」
「杜蕃!爾家五代沐大宋皇恩,建功淮西,屢受獎賞,封開國子爵,士民傳頌,今爾朝叛國,滿門清譽付諸東流,死后何顏見杜尚書?」
李庭芝一邊指揮著戰事,竟還能從容喝罵。
因為準西軍早就已經不是當年隨杜杲大敗蒙軍的淮西軍了。
從十多年前丁大全當政,以袁玠主政淮西開始,此地軍政民政便已經爛透了。故而忽必烈南下之時,淮西望風而降,百姓以舟船濟大元兵馬。
今夜,不論王蕘、陸鳳臺布置得多周全,不論將領們怎樣催促,淮西這些士卒確實從軍備、士氣、戰力上就是不如李庭芝麾下訓練有素的精銳。
「當。」
隨著這一聲響,杜蕃手中的武器已被打落。
宋軍士卒沖上前,一把將他摁在地上。
他奮力掙扎了兩下,卻掙扎不開,人已被拖到李庭芝面前。
「放屁!」
杜蕃卻是到此時再破口大罵起來。「你說我杜家世沐皇恩,放屁!我爹如何冤死的?你休作不知!」
李庭芝還在望地勢,聞言轉過頭,目露失望之色。
「你因此叛國?」
此事他確是知道的,杜杲之子杜庶亦是名將,前幾年在知隆興府、江西轉運副使的任上,因打算法而落獄死在獄中。
時人皆稱杜庶蒙冤,李庭芝卻了解賈似道,知道打算法雖說是賈黨排除異己的手段但基本上能被「打算」的將領多少都有貪墨之事。
總之,人已經死了多年,是否冤枉早已說不清了。
李庭芝上前,一把拎起杜蕃,罵道:「你覺杜家委屈而行叛逆,才是真教你父祖蒙辱。后人談及只會道杜庶貪墨、杜蕃叛國。真孝順,立功建業、掃除女干黨,堂堂正正為你父親翻案。」
「呸,委屈?我杜家三代喋血淮河,死都不怕,怕甚委屈?但我是看明白了,為何趙氏不值當!為守著他所謂的社稷,多少淮西男兒死在城溝下,呵,枯骨未銷,狗皇帝便派來貪官橫征暴斂。我父親貪?他任江西轉運副使不過兩年,貪了幾個錢?比得過呂文德、夏貴家產之百分其一?萬分其一?萬萬分其一?倒不如問問在這大宋官場,不貪怎個活下去?狗屁的打算法,狗屁的女干黨,丁大全換作賈似道如何?賈似道換作你李庭芝又如何?我看是狗屁的皇帝,狗屁的大宋!」
杜蕃罵到一半時,李庭芝便已拔刀在手,要將這小子斬殺。
他戎馬一生,是真狠得下心對故人之子下死手。
然而聽到后來,見杜蕃那一雙眼里滿是憤郁之色,李庭芝終究是沒能下得去手。腦子里一個個人影晃過。
大勝了蒙軍的杜呆、死在獄中的杜庶其后又看到當年那威武堅毅的孟珙,還有站在自己身旁的賈似道。
再往后,看到丁大全、袁玠,看到了先帝、官家,看到了。
一道道召他班師的金牌……李庭芝忽然大怒,揮刀往下一砸,卻是以刀背砸在杜蕃肩上,將其砸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