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也降,我們也降了!”
“投降。”
“投降……”
江陵城上不再拋射砲石。濫
劉師勇此時才意識到,那降將并不是要殺傷宋軍以討好叛軍,而是在提醒宋軍投降。
也包括提醒他。
于是,降不降這個問題正式被擺到了他面前。
劉師勇有些猶豫,說來旁人或許不信,此時讓他難以拋舍的……確實是忠義之心。
他是武夫,沒讀過書。他的忠義不是讀書人那種“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綱常,而是覺得,自己從一個士卒升為都統,一輩子領著俸祿養活家口,就這麼降了,不該。
但局面已不是他能把控的了,漫江都是“投降”的呼喊聲,周圍一個個的將領全都下令砍倒宋旗投降。
“將軍,降了吧。”濫
連他麾下的將士也在勸說。
劉師勇閉上眼想了一會,猶決斷不下。
“娘的,老子不害弟兄們的性命前程,想投降的自去投降!”
說罷,他自轉身走進艙房。
把艙房門一關,外面的混亂與亂七八糟的事他全不管,哪怕船要沉了。
將頭盔解了,他拔出腰間的佩刀看了看,試著往脖子上架……余光恰好瞥見了床邊擺著的幾壇子酒。
那是前些天賈似道送給他的,上好的瓊腴酒。濫
吞了兩口口水,劉師勇把刀一丟,往酒壇邊一坐,拎起酒壇拍開封泥就往嘴里灌。
他素來好酒,此時想到的是就算殉國也不該浪費了這好酒,要上路也等喝痛快了。
一杯酒下肚,像是燒到了胃里,身上有了熱氣,滿腔的憤郁便發散了出來。
“今日老子是開了眼了。”
劉師勇喃喃著,回想著今日椿月樓的宴席、突如其來的戰敗、還有夏貴那句話……越來越醉。
待酒喝得差不多了,他重新拾起地上的刀,再次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眼前出現了一個人。濫
劉師勇瞪大了醉眼,問道:“你是叛軍?”
對方握著他的手,道:“何必呢?”
劉師勇哈哈大笑,把刀往脖子上劃去,眼前便黑了下來。
……
再睜開眼,眼前是一木梁,木梁上是灰色的瓦頂。
“陰曹地府與我家老屋還有點像。”
“劉將軍醒了。”濫
身邊有人說了一句,很快便聽得腳步聲,有人走過來,探頭看了一眼。
卻是朱禩孫。
“朱安撫使?”劉師勇不由驚訝,坐起身來,四下一看,道:“我們逃出來了?”
“劉將軍也是為國殉難過一次的人了啊。”朱禩孫嘆道。
“什麼意思?”劉師勇看著朱禩孫的臉色,道:“你降了?”
“興亡有定數,天命非人力可抗……”
劉師勇不聽這些,問道:“獻江陵城投降的就是你?對,就是你!”濫
他已經想起來了,在椿月樓時得知叛軍來了,只有朱禩孫沒有出城。
此時再回想昨日之事,卻只讓人感到可笑。
朱禩孫在宴席上正氣凜然指責別人勾結叛軍,接著,一道熱菜都還沒涼的工夫,就已經降了?
“你是很早就勾結李逆了?”劉師勇又問道。
朱禩孫搖了搖頭,道:“并非如此,我是看賈似道、夏貴敗退,局勢已不可挽回,方才做的決定。”
劉師勇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麼。
“不僅是我。”朱禩孫繼續道:“楊鎮亦降了,且看夏貴之態度也是想投降的,只是他官位太高,并非姜才可以招降的。”濫
“我不明白。”劉師勇道:“這樣……有什麼不同?我的弟兄們為朝廷戰死,結果你們還是一樣地當官?”
“不同了。”
朱禩孫道:“天子不同,國制亦不同。如何說呢,便說楊鎮在宋之時富貴潑天,你且看他這些良田美宅還能剩下多少?”
“他是李逆的八拜之交。”
“圣明天子論功行賞,豈管一點私誼?往后風氣一新,世道會越來越太平。”
劉師勇聽得愕然,道:“我還以為你是個有氣節的人。”
“比起個人氣節,生黎社稷更重要。”朱禩孫嘆息了一聲,道:“我并非找借口。端平三年,我在成都,曾親眼見過蒙軍屠城,城中數十萬人,僅活了寥寥數人,我便是其中之一……”
劉師勇默默聽著他說成都慘狀。濫
末了,朱禩孫道:“我不是怕死之人,但我更愿意活著,看著世道變好。至于國號是什麼,皇帝姓什麼……在見過人間煉獄之后,已不那麼重要了。”
“你是想勸降我?”
“我惜劉將軍是英雄人物,想保劉將軍性命。”
因朱禩孫頗真誠地給劉師勇說了個故事,劉師勇沉默了一會之后,也真誠地開了口。
“我是廬州人,我很小的時候,蒙古人殺過來,我爹娘都被蒙古人殺了,是官兵救了我。我們淮兵都是好樣的……”
“今日不是蒙元攻過來。”朱禩孫道:“天子是李唐之后,本就是天下正統。”
“我知道。”劉師勇道:“要不是這樣,我也不會讓弟兄們降了,但我累受國恩……”濫
“將軍以戰功升遷,豈有虧欠趙氏之理?!”
朱禩孫忽然提高了音量,直切劉師勇不肯歸降的根源。
“反之是趙氏無能,屢為外敵所欺,累得生靈涂炭,此趙氏虧欠天下人之理。將軍已盡了全力,且為趙氏自刎過一次,還談何累受國恩?”
文官終究是口才好些的,一番話說得劉師勇默然無言。
“言盡于此,待會姜才便要來看你,他與你是半個老鄉,便聽他一句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