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山與沙漠是棋盤的邊界,兩片大營之間,是一條小小的、連馬匹的小腿都不能淹沒的小河,叫烏蘭好來河,過河卒可以輕易地趟過。
忽必烈擅于用「馬」,李瑕則喜歡用「車」,忽必烈會用「咆」,李瑕則有「炮」。
忽必烈重用中原的士大夫,如同他喜愛大象,李瑕卻是真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國相。
今日的棋盤上,李瑕炮盡兵殘,有一只車在棋盤邊緣被包圍,毫無逃路。他打算先把這車救出來。
哪怕把所有的兵都推過河,把相、士、馬都擺出去,以王見王的辦法將上一軍……
「噗。」
這是一個卒吃掉了一個兵。下棋,當然會有兌子。
八刺的旗幟出現在了戰場上,他領著一萬騎兵從哈圖山的西面包抄過去,殺向了西域先鋒兵馬的右翼,箭矢射落。
原野上,兩萬元軍包圍了一萬唐軍盟軍。而在哈圖山上,元軍也對唐軍殘兵展開了攻勢。塔察兒之所以一直不攻打李曾伯,就是留著吸引李瑕的主力前來,現在目的已達成了,就不必再留著了。
戰事甫一開始,塔察兒、八剌認為,今日是兀魯忽乃聲東擊西失敗,而元軍早有埋伏的一戰,至少會有一場小勝。
「把那桿旗拿下來!」
元軍士卒們指的是哈圖山上李曾伯的大旗,它立在最高處,早就讓人看得不順眼了。
「唐軍就那一點人了,殺光他們……」
這場攻山戰持續到下午,吃過午食的元軍輪替了久久不能攻下山頭的同袍,開始更有力的沖鋒。
此時那些壕溝已經被填滿、土墻也被挖倒,唐軍士卒的箭矢已經耗盡,連午飯也沒有吃。
終于,有元軍沖過了那道防線。「旗在那!我的!」「嘭。」
一個沖鋒的元軍士卒才殺進唐軍營地,驀地有人沖了過來,一把將他撲倒在地。
兩人纏斗著,滾落進了滿是尸體的壕溝。元軍士卒感到身上那人正用盡混身力氣搶自己的刀,連忙死死握住。
「你……你是畏兀兒人?!」
就在他的刀要丟掉的時候,他終于喊了出來。「你是畏兀兒人?別搶我……投降吧,我保護你……放開我……」
「把刀給我。」終于,那個唐軍用回鶻語應道,「把刀給我。」
「投降吧,你們都死光了,我會保護你……你是哪里人?」
「啊!給我!」「噗。」
有經過的元軍士卒拿著長矛捅下,從那唐兵士卒棉甲上的裂處捅進了他的身體。
「呃……」
被撲倒在溝里的元軍士卒松了一口氣,然而下一刻,那重傷瀕死的唐兵卻是握住了那透體而出的矛尖,向下一扎。「噗。」
血流進壕溝里的土地,被黃土一飲而盡。兩雙帶血的眼對視著。
「呃……為……為什麼?我們是同鄉……」「你為了什麼打仗?」血從那唐軍士卒嘴里一直流淌,「我有牧場……有妻子……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我有撫恤……你別想搶!你別想搶!」
說到最后,他回光反照般竟還能振作起來,猛地一拉,竟是將上面那個持矛的元軍也拉進了壕溝,摔在一根竹刺上,當場斃
了命。
那唐軍這才倒下,眼睛里光彩漸漸褪去。「你們為什麼打仗……能搶的都搶光了……天下一統了,沒人再來搶……別搶我的……」
「艾山!」
龐沛已提刀沖到了壕溝邊,探頭一看,只見那根長矛上串著的兩個人都已經沒了動靜。
他只好又向后退去。
此時整個防線都已經被元軍殺得七零八落,轉頭一看,甚至有元軍已經殺向了李曾伯。
龐沛連忙去救。
他跑著跑著,視線里是李曾伯親自揮動大刀殺敵的場景,腦子里又想到了那個維吾爾戰士艾山學唱的詩。
「莫嫌舊日云中守,猶堪一戰取功勛。」猶堪一戰取功勛……
終于,龐沛沖到了李曾伯身前十余步,然而有元軍動作更快,已撲到李曾伯面前揮刀便斬,有將領去擋轉眼便被砍倒在地掃,我眼使板優到任地。
「書生!」
龐沛大慟,嘶吼一聲,整個人倏地撲了過去,猛砍那個元軍。
「你娘!」
剁肉一般將對方的臉砍得面目全非,每一刀龐沛都覺得哪怕剛才死掉的是自己都好,自己是個驅口出身,這輩子混成這樣已值了,書生是舍了前程富貴從好地方來救自己這些人的,又有一身本事,不該這麼死了。
這不公平。
他越來越恨這個戰場了。
但軍中宣撫官說過,要結束戰爭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天下一統。
腦中這個念頭越來越強烈,連他這個驅口都漸漸有了極為堅固的志向。
這天下……他娘的必須一統!「噗。」
一顆腦袋就這樣被龐沛砍了下來。
他才站起身,「咚」的一聲,一柄打頭錘就砸在了他的棉甲上,將他整個人砸飛出去,落在了帳篷前。
那帳篷的兩邊,還掛著兩條破布。
前些天,他們這些人把破布放在血泊里染了一遍,烤干以后用木炭寫了字,就掛在帳篷里,每一頂帳篷都有。
「天遂人愿春光好。」「風調雨順五谷豐。」這是春貼。
雖然看起來干巴巴、臟兮兮的,不像是春貼,雖然與這個戰場格格不入。
但這就是他們三百七十四人在年節里貼的春貼,是他們對好日子的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