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一桿長矛已經刺進了踩云歸的前軀。
它痛苦地悲鳴著,飽含眷戀的眼睛還在看著李瑕,像是在問他為什麼會這麼痛。
之后,前方的元軍列陣殺上來,周圍的選鋒營士卒不顧一切沖上來拖著李瑕就往后退。
只有一瞬間,倒地的踩云歸就湮沒在了人潮當中。
等李瑕爬起來,目光所見處就只有渾身浴血的同袍與敵人。
這不是他第一次失去戰馬,十年來,他身邊倒下的不僅是一匹匹的駿馬,還有一個個的同伴。漫長的戰爭消磨著他們,連他都感到了疲憊。
厭戰的情緒在滋生,眼前卻還是戰場。
有人盼著他平安歸還,而這個戰場上倒下去的哪一個不是春閨夢里人。那能怎麼辦?把漫長的仗打到最后,直到打出太平日子。
「保護陛下!」
霍小蓮帶著人驅馬沖上,把李瑕護在后面。
有士卒翻身下馬,想把李瑕扶上自己的戰馬,李瑕卻不退,反而上前兩步,揮動長槊
將前方一名元軍士卒捅翻馬下,試圖去搶那匹戰馬。
他很清楚的是,今日這一戰到了這個時候,其他的都不太重要,就看他與忙哥剌誰先退縮,誰的士卒就會潰敗。
但背上的傷口已經破開,大量失血讓他開始頭暈。他抬頭看去,東面百余步外便是忙哥剌的大旗。
但更多的元軍向他這邊涌過來,而他只有兩百人的選鋒營,已失去了破敵的能力。沒關系,他這一小股人只是用來打亂敵方指揮的。真正破敵的還得是唐軍的主力。李瑕信任那些士卒。
在他看來,這世上更多的人都是散漫、自我的,不會再有一個國家的人們能像他的民族一樣擁有強烈的集體意識、守秩序、堅韌、勤勞、誠懇,所以遇到再大的困難都能夠團結地挺過去,才能在時光長河里不斷地傳承而未失去其文明。
換言之,他擁有世上最可靠、最強大的人們組成的軍隊。越戰到艱難的時候,越是散漫的一方先潰敗。
元朝還沒有融合,沒有完全形成完整的文明,有人想要漢化它、有人只想在自由的草原上放牧。
這樣的軍隊,沒有了可以掠奪的目標,沒有了戰勝之后能獲得的財富。人數再多也一定會先潰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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廝殺已持續了將近一天,所有人都沒有進食。
一只海東青發出了憤怒的鷹唳聲,在抱怨養鷹人今日忘了給它喂食。它遂高高飛起,盤旋于天空之上。
可以看到,在提前離開了戰場,策馬消失在茫茫風雪之中。
海東青很快在戰場的邊緣落下,停在一個倒地的傷員身上,用嘴一啄,從被箭矢刺破的傷口中啄出肉來。
血還是熱的。
高傲如它,不會像禿鷲一樣去食冷涼的尸體。
那傷員慘叫著,試圖驅趕走停在自己身上的惡鳥,但不等他艱難地拿起刀,又被快速地啄了幾下,終于斷了氣。
在尸體完全涼下來之前,海東青已停止了進食,它站在那,似乎因為聽到了什麼聲音而疑惑地偏了偏頭,再次展翅高飛。
這次,它向西飛了一段路,尖銳的目光透過雪花,見到了從西面而來的、綿延不盡的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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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奔有個預感,留給他擊敗元軍的時間不太多了。在他前方五十余步,就是忙哥剌的大旗。
這桿大旗沒有向后移,因為遠處不知道情況的元軍士卒只要看到旗子一退,就會以為是統帥要逃了。
在忙哥剌大旗西邊一百步左右,就是李瑕的大旗。
這讓楊奔又驕傲又慚愧,驕傲于他有這樣的君王,沖鋒陷陣,神武如同唐太宗;慚愧在于他領六千主力,殺到敵將身前五十余步,卻還要讓他的君王以三百騎牽制,同樣還殺到了敵將附近。
楊奔遂覺得,今日這一戰若還要讓陛下親自斬將奪旗,那自己就是個廢物。他一定要親手把忙哥剌那桿旗推倒。
憑的不是他一人的勇武,他只是沖鋒在前,鼓舞著數千唐軍,把他們的意志化為破軍的利劍。
「看到了嗎?」
一個個唐軍士卒順著楊奔所指的方向看去,同樣看到了前方的兩桿大旗。「陛下就在那里,等我們破敵!」
「破敵!」
箭矢如雨般落下來,后方的將士高舉著盾牌,焦急地大喊著:「殺過去,殺過去啊!」每一步都是血路,他們離忙哥刺的大旗漸漸只剩三十步、二十步。
忽然,有元軍統帥親自反攻了過來,領著精銳的怯薛士卒組成了更堅固的防線。蒙古語的叫嚷聲響起,讓更多的蒙古士卒隨之吶喊,提振士氣。
「殺光他們,人人都有賞賜!」
玉昔帖木兒已經調動了又一支精兵往后方去圍殺李瑕,自己則親自上陣,保護忙哥剌。
才鼓舞了一下士氣,唐軍殺到了他面前。
他已沒有退路,身后二十余步就是忙哥剌所在,干脆迎著唐軍就上,手起刀落,很快將一名唐軍校將斬殺在地....
楊奔瞇了瞇眼,看向玉昔帖木兒的帥旗,很快便想到了那個襲營的夜里倒在元軍大營的馬木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