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將軍來搭把手,我倆把這點活干了。”程聰道。
這個出身釣魚城的將軍身材粗壯,如同木桶,年紀雖大,性格卻頗直率,一邊與劉金鎖搬著尸體,一邊道:“劉將軍還真是到什麼時候都樂呵呵的。”
“那不然。”劉金鎖笑道,“眼前這又不算什麼難捱的時候。程將軍知道吧?當年我從開封回到臨安,滿以為立了大功要升官咧,結果給老子弄進了那黑漆漆的地牢里,將老子的刺青都給剝了一塊,他娘的。現在有這麼大一城守著,還有上萬的兄弟們一起,怕個驢球。”
“哈哈哈哈。”
程聰大笑不已,也舉例幾個平生艱險的經歷。
“現在這情形就好比當年蒙哥剛到釣魚城的時候。不過吶,這九原城可沒有釣魚城那麼好守。”
“那不一樣。”劉金鎖道:“說釣魚城,那是蒙軍攻到我們的川蜀,現在可是我們攻到河套來了。程老哥莫覺得我看著傻氣,我是懂戰略的。我與你說,忽必烈都著急忙慌地跑來守了,這一戰我們若贏了,那離陛下一統天下的日子就不遠了。”
“劉將軍還真是懂戰略的,但不贏又怎辦?”
“不贏就退回去再守三五年唄。都不打緊,樂樂呵呵的。”
“要我說,那得贏。”
兩人放下尸體,澆了水。程聰撓了撓長了凍瘡的手,道:“除了陛下,張大帥就是我老程眼里最會打仗的。哪能打不贏呢?”
“那是,我也服張大帥。”劉金鎖道:“以前在宋國,人家總說大宋最能打仗的是呂文德、劉整,嘿,放屁。不說陛下,反正我認識的,就張帥最能打,比蒙元那些強得多。”
“哈哈,和劉大將軍聊天心里就是暢快啊。”
程聰笑著笑著,再次想到了那日劉金鎖與王立爭著去偷襲愛不花,之后王立去了,一整支兵馬被殲滅了。
他眼中就再次泛上了悲色,心疼這釣魚城出來的孩子,同時也覺得自己對不住王立的父親。
“走,吃點米面去唄。”劉金鎖意識不到程聰的心境,自顧自地道:“我與你說,今日張大帥難得吩咐把那點米面蒸了,肯定是有硬仗要打,信我劉大聰明的……”
果然。
這夜軍中不僅有米飯配馬肉,每個將士還有一口烈酒喝了。
那是張玨從城中的商旅手上搶的。
到這種時候,他才不管什麼李瑕要求的各種紀律。他是大唐軍中第二人,打這一仗是愿意為了與李瑕的共同志向去死的,不在乎這點小節。
這夜軍議,喝過了那一口酒,張玨意猶未盡,將酒壺遞了出去,提出了他的想法。
“之前我燒船的時候,元軍沒想到。他們肯定心想,這狗漢人把船燒了要怎麼回去?我多的是辦法回去。”
諸將皆是神色一振。
他們看得明白局勢,知道被圍困下去必死無疑,此時聽張玨如此一說那便是有了活路。
唯有劉金鎖十分不解,問道:“大帥,我們不是要去攻打忽必烈嗎?這咋又回去了?”
張玨白了他一眼,道:“本來有這麼想。但我派探馬冒死往烏拉特牧地看過了,忽必烈大營附近兵力太多,防備森嚴。”
“他是知道我們打算去襲擊他不成?”
“當然不是。我們被團團包圍,他還不至于這般防著我們。”張玨道:“忽必烈是害怕陛下繞出陰山是為襲擊他,故而有所準備。”
“那陛下繞出陰山是為了什麼。”
“別打岔了。我方才說到多的是辦法回去。”
“是,大帥英明!”劉金鎖大喝道。
諸將不再管他,目光已齊齊看向張玨。
卻見張玨敲了敲地圖,道:“黃河要上凍了。準備一下,我們先突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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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帥真是妙啊,先燒了船給元軍一下狠的,再拿下九原城,把虜酋在河套拖住一個月,等關中有了準備,黃河一上凍,嘿,又從黃河冰面上走回去,哈哈哈!”
兩日后的夜里,劉金鎖才琢磨出張玨戰略中的想法,連連叫好。
此時,唐軍士卒正在把城門處堵著的木料搬開,砸裂用來封住城門的冰面。
馬匹已經喂過了草料,隨時準備突圍,履冰過黃河。
劉金鎖騎術不佳,所領的兵馬也不像延安軍,被安排在隊伍的后段。
他們絡繹出了城。
這是雪夜,依稀能夠視物。
向南奔了幾里,前方便傳來了殺喊聲,那是最前面的兵馬已經開始突圍了。
劉金鎖命令士卒保持體力,等待張玨的命令,隨時可以上去支援。
幸運的是突圍還算順利,前方戰報傳來,大軍已經穿過了元軍的防線,開始履冰過河。
等劉金鎖到黃河邊,其實已經到了寅時三刻,只是冬天天亮得遲,久久都不見太陽。
“把棉布包在馬蹄上,過河!”
走在黃河冰面上冷得厲害,走了小一會,后知后覺的劉金鎖才感受到軍中氣氛比平時更熱烈些。
“終于回程了。”
“回程有什麼好的?擊殺了虜酋才好。”
話到一半,劉金鎖才明白過來,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麼樂觀,很多士卒其實已經太疲倦了。
哪怕有棉甲,他們也適應不了北方的嚴寒,手上長滿了凍瘡,每次握刀都很痛,等到結束了一天的戰事又要硬生生把手從刀柄上撕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