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人瞎說的罷了,哄著無兒無女的人過去祈福。”王滿倉默然片刻,道:“騙人的,沒用。”
“好吧。”
“活下去都會有婆娘的。”
“別說話了。”王立終于不耐煩,回過頭低聲道:“不怕被元軍發現了?”
他們在被張弘范擊潰之后,收攏潰兵,勉強才拉起了這支近五百人的隊伍。
但基本上人人都帶著傷,戰力并不高,如今想要做的就是回歸到主力大軍之中。
他們本是向西走的,兩日前遭遇了一隊元軍探馬,好在當時是他們先發現了對方,入夜之后偷襲了一次,搶了些輜重。
審問了俘虜之后,得知西面已經被史天澤的大軍堵死了,他們便決定轉道向南,再想辦法渡過黃河回陜西。
走著走著,前方隱隱傳來了蒙古語的歌聲。
王立馬上警覺起來,抬起手示意所有人噤聲。
他與王滿倉對視一眼,王滿倉做了一個讓他在原地等著的動作,蹲下身,緩緩邁步向前走去。
撥開葦蘆,能見到有十余個牧民正在湖邊捕獵,個個帶著弓箭。
又觀察了一會,并未發現周圍有元軍的蹤跡。
王滿倉于是以手勢招呼了同袍,抬起弩箭,展開了一場殺戮。
“噗噗噗噗……”
慘叫聲中,忽有人道:“將軍,這有個孩子。”
接著便有稚嫩的聲音用蒙古語求饒起來。
“別殺卓里克,卓里克是你們的驅口,是你們的財產……”
王滿倉轉頭看了一眼,見旁人都沒去砍那個跪在地上的孩子,提起刀便上前。
結果卻是王立先站在了那孩子面前,用蒙語問道:“你們在這里打獵,部落的駐地在哪里?”
“在那邊的素察紇坦。”
“南面?”王立又問道:“南面有元軍嗎?”
“有!”
卓里克年紀雖小,看起來卻很懂事,馬上道:“有很多很多的元軍在我們部落里,是來尋找漢人皇帝的。”
王立一愣。
他不明白元軍為何會在這里尋找李瑕,但再問,卓里克卻已不知道別的了。
“砍了他吧。”王滿倉上前道:“這小虜娃看著年紀小,狡猾得很,為了保護他的部落,騙我們南面有大量蒙軍。”
“沒有騙你們,你們打敗了主人,卓里克就是你們的驅口,不會騙你們……”
“驅口?你的父親在哪里?”
“我的阿布以前被大汗征兵了,為了買馬鞍,賣了額吉,額吉后來生下了我……”
“別信他的,他是蒙古人。”王滿倉道:“走吧,我們沒時間在這聽這小虜娃講故事了。”
王立想了想,道:“但南面有大量元軍。”
“你能信他?”
“我們當將領的,就是得從各種真真假假的戰報里找出真的消息。”王立道:“信我,我能分辨真假消息。”
王滿倉踱了兩步,道:“行,你說怎麼辦。”
“我們往北走。”
~~
鷹唳聲驚空遏云。
“雄庫魯回來了!”
忙哥剌出了帳篷,正見自己的海東青停落在了養鷹人的肩上。
他銳利的眼睛微微一瞇,馬上便泛起了怒色。
“大王,雄庫魯受傷了!”
養鷹人并不是像南邊人以為的馬夫之流,他們屬于怯薛軍,且是怯薛軍中身份最尊貴的兵種,名為失寶赤。
忽必烈為了應付李瑕的軍情司,甚至把“失寶赤”的名字賜給了自己的諜報機構,就是因為這個名字尊貴。那些諜探將失寶赤譯為控鷹衛,便是對此感到與有榮焉。
連養鷹的人都有這樣的地位,何況鷹本身。
此時停在那的海東青便顯得極為不滿,又唳了兩聲。
忙哥剌目光落處,只見它的爪子被劃破了,被一支箭……箭?
他走上前,接過那支箭,仔細地掂量了一會,突然大喝道:“探馬回來了嗎?!”
“還沒有。”
“再派探馬往東!”忙哥剌喝道:“前方必然有唐軍。”
“殿下何以確定?”
一名漢人文士從篝火邊起身,走了過來。
此人不過三十余歲,身材相貌俱是不凡,乃是忙哥剌的王相,李德輝。
李德輝十六歲便為官。十余年前,汪德臣屯兵于利州之時,其軍糧便是靠他調度供給,彼時他才年紀輕輕就已嶄露頭角,甚至引起阿藍答兒的注意,鉤考時將他下獄。
忽必烈即位后,李德輝官任燕京宣撫使,不可謂不位高權重。
他還是真金的老師之一,但忙哥剌被封為安西王之后,奏請以李德輝為輔臣,忽必烈遂命其為忙哥剌的王相。
“老師請看這支箭。”
此時忙哥剌本順手要將箭拋過去,見是李德輝過來,又改成了雙手遞出,用漢語道:“我們前面似乎有唐軍。”
“唐軍?”
李德輝接過箭端詳了一會,望向東面,道:“殿下不妨下令慢些行軍吧,待我們的探馬與陛下的信使到達再做打算。”
小心肯定要小心的,但李德輝是持重之人,不會因為看到一支箭就大動干戈,提出的是穩妥的主張。
“我聽王相的。”忙哥剌應道,語氣顯得有一點文雅。
但其實他并不像真金那般好儒學。
他更像忽必烈,勇武、英氣。
他快二十三歲了,可其實是到了二十歲才有了自己的第一個漢人老師,是真定名士李盤。
因李盤曾當過阿里不哥的講師,忙哥剌選擇王相時,選了更擅實務的李德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