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養傷。”
李曾伯拍了拍龐沛,拿起那血淋淋的油皮紙包,轉身就走了。
龐沛整個人都松快下來,往后一倚,喃喃道:“賞點酒喝啊大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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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已亮,晨曦從窗戶上的箭孔照進了城樓之中。
李曾伯把腥臭油皮紙打開,只見里面有許多信件。
他正要看信,卻是又看向了一塊血淋淋的小木頭。
一掂,便知里面還有東西。
李曾伯遂先掰開它看了看。盡管龐沛說過,這是陛下要與別的旨意一起送到長安去的,不是給他看的。
當在兩瓣木頭間見到了那一枚虎符,他的臉色便凝重起來。
這虎符不過兩根手指般大小,做工卻極精細,當世不可能有人能彷制,正是李瑕的兵符。
李曾伯覺得李瑕不該將如此重要之物交給龐沛護送,但再想到龐沛那一身的傷,一時也無言。
他遂將它收好,看向包裹里的信件。
它們有的是用秘文寫的需要破譯,有的則是普通的文字。
李瑕有一封給他的信,行文看起來不像是圣旨,反而像普通的家書。
或許是因為倉促,字跡有些潦草,有些字句顯然也未經斟酌,可見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李卿出鎮天下各地有三十年了吧,記得那日才到興慶府,我將李氏祖譜給你時,還說等收復了河套,今年該讓你到鞏昌過年,多陪陪留在那的家卷。不湊巧,忽必烈這一親征,今年又耽誤了。自從我們收復河西走廊,你已是第三個年頭未見家人了。聽說你祖籍在河南沁陽,盼有朝一日,你能帶家小歸故鄉拜祭先祖……”
整封信下來,真正有用的話似乎一句都沒有,李曾伯不認為自己這一把年紀了還能等到河南收復的一日。
他卻能從其中看出李瑕的意思,即李瑕不打算插手興慶府的防御,興慶府如何守,全交由李曾伯這個閫帥指揮。
之后再譯了秘文一看,果然如此。
李瑕甚至直接告訴李曾伯,若覺得興慶府守不住,可以退到蘭州或涼州,堅壁清野,集中兵力。
李曾伯略過這些話,更關注的卻是李瑕去了哪里、想要做什麼。
他仔細看了后面的內容,眼神漸漸凝重,終于站起身來,走到地圖前看了良久,開始焦急地踱步。
剛才看了幾個傷兵,他臉色一直沒變過,卻因李瑕這一封秘信而失去了鎮定。
“陛下還如此年輕,大可退回長安徐徐圖之,何苦要冒這樣的風險?”
這般自語了一句,李曾伯再想到李瑕在方才的信上所說的到故鄉拜祭先祖之事,莫名有些悲愴。
悲愴與擔憂混在一起,心情復雜。
末了,他轉頭看向了包裹中的其它信件。
那是要送往長安給留守朝堂的眾臣的,按道理李曾伯不該看。
但只稍稍猶豫了片刻,李曾伯還是拿小刀將封蠟劃開,一封封地看過,一個字都未曾改過,又重新放回去。
疲倦地在椅子上倚倒,他揉著額頭,憂心忡忡。
揉著揉著,到最后他卻是站起身來,因剎那間泛起的一個想法而顯得振奮。
“也好。”他自語道,“若不決戰,待我老死了不成?有生之年能親歷一場國戰,夫復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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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一。
各方消息終于以八百里加急遞到長安。
韓承緒不敢單獨看李瑕的來信,將漢臺幕府的舊臣都召集了起來。
一封封信件都被看過,一枚虎符壓在了信件上。
殿上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最后,先開口的是李墉。
“既是陛下的旨意,辦吧。”
李墉已經很久不參與國事了,這種狀況若要形容,舉例來說他從來就不像李淵,而是更像劉太公。
劉太公平生所好皆屠販少年,酤酒賣余,斗雞蹴踘,以此為歡。李墉則喜歡看子孫滿堂,家族繁茂,他近來在長安城辦了一個學堂,為了方便以后教李家子弟,或說皇子皇孫們讀書。
如今卻是又被拉回了這亂世的紛爭之中。
“本以為與蒙元決戰當在三五年后,至少準備好足夠的糧草、武備……但忽必烈既已親征,戰便戰吧。”
這句話也可以說是從不愿決戰到不得不接受的過程。
“諸位不必嘆氣,就當是我們走在路上遇到了勐獸。”楊果道:“勐獸豈會等我們削尖了長矛、備好了弓箭再撲上來。勐獸撲上來了,不論我們是否準備好,都只能與之一戰。”
“但陛下該歸回長安,統籌全局為妥。”
韓承緒抬眼澹澹一掃,道:“陛下不歸,恰可見形勢之急迫,亦可見他有必勝之信心。”
若是李瑕當面,他也許會勸。但哪怕也有過不同的想法、有過據理力諫的時候,當李瑕不在,他則會在第一時間執行旨意。
他是當年一起往開封的老人了,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當年那個共同的理念。
“掃蕩胡塵,天下一統。我等既欲輔左陛下完成大業,忽必烈真來了,還能退不成?”
“自是不會退。”奚季虎道。
李冶撫須而笑,緩緩道:“前兩年,陛下欲往西域,群臣反對,爭來爭去兩月光景。今日僅以一枚虎符送回長安,諸君皆欣然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