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轎子邊的扈從提著燈籠。
轎簾掀開著,使那點火光能透進轎中。嚴云云正坐在其中,翻著一封封文書,借著黯淡的光瞇著眼看著,嘴里低聲囈語。
“唐蕃古道將這種商路打通了,吐蕃歸附的意義才顯出來。”
她的臉幾乎已貼到了紙上,在紙墨中尋著一個個古榷地的方位,心頭驀地浮上了一個念頭。
“西寧州?”
正在此時,街邊的院落里忽然有吟詩聲傳了出來。
“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御柳斜。”
這是在長安,又恰逢寒食節,這詩也算應景。
可嚴云云聽了,卻是皺起眉,眼中浮出慍怒之色。
她轉頭看去,果然見院墻內的樓閣上有幾個身影。
此時長街別處都沒有點燭火,唯有她這里亮著燈籠。根本看不清那幾人的面容,卻能感覺到他們是對著這里唱的詩。
“日暮漢宮傳蠟燭,輕煙散入五侯家。”
“嚴相公?”扈從的腳步停了停,問道:“是否要封。”
“不必了,走吧。”
“是。”
沒走多遠,前方又有吟詩聲響起,依舊是那首《寒食》,使得嚴云云眼中惱意愈盛,直到轉進太平坊之后才消。
“日暮漢宮傳蠟燭,輕煙散入五侯家。”
次日是清明。
寒食與清明一前一后,寒食是民俗節日,清明則是農耕節氣。寒食禁火,清明賜火,是謂“春日改火”,吐故納新。
天不亮,攤販們就已在太平坊外的長街上支起小攤,尤其是早食攤子最為熱鬧。
熱騰騰的羊羹與饃往桌上一擺,在街邊嚼起來,莫名的香。
“這點小差事,還勞司使親自來。”
“記住,干我們這一行,沒有小差事。”
姜飯一手藏在袖子里,一手拿著饃,轉頭看去,只見前方一個中年男子安步當車地從太平坊中走了出來。
“司使怕是不知吧?那邊木頭木腦那位,便是韓無非了,戶部嚴尚書的丈夫。據說是嚴尚書被老韓相收為義女,特意找了個姓韓的贅婿。本是個沒什麼能耐的蹩腳大夫……”
說話的輿情司番子是個新人,覺得姜司使與嚴尚書沒什麼交集、怕是不知這些傳聞,仔細介紹起來。
“去。”姜飯打斷了屬下的話,道:“請他來問話。”
“是。”
不一會兒,韓無非便被摁在了姜飯對面的座位上,顯得十分慌張。
兩人其實見過幾面,但不是很熟。
“姜司使?”
“你不必慌,問你幾件事。”姜飯道:“聽傳聞說嚴尚書要辭官,嚴尚書本人卻并未向陛下提過,怎麼回事?”
“她拙荊·她想要把手頭上的幾樁差事辦好再。”
“我是問為何要辭官?”
韓無非顯得呆愣愣的,道:“說是,自古便沒有女子任高官的。”
“誰說的?”
“她平時亦是這般說。”
姜飯又問道:“還有別人說?”
韓無非抬起頭,四周看了一眼,道:“都是這般說的。”
“誰?”
“許多人,譬如昨日便有人沖她念《寒食》。”
“什麼意思?”
“那是韓翊的詩。寒食節,普天之下一律禁火,除非天子特敕才許點燭,只有貴近寵臣才可以得到這份恩典。”
這些姜飯當然知道,但前幾年戰事連綿、政務繁重,這個政權的文武官員就從來沒在寒食節禁過火。
韓無非又道:“輕煙散入五侯家,五侯是漢成帝時封王皇后的五個兄弟為侯,用在詩中,指的是……舊唐時幾任昏君寵幸近臣,以致朝政敗壞。”
姜飯又問道:“什麼意思?”
“這詩,是在罵拙荊是幸近之臣,甚至。”
韓無非話到一半,卻又將后面的話收了。
后面要說的,無非是那些人也罵了當今皇帝陛下用女人為官是個昏君。
但這種話私下說說可以,此時意識到眼前坐著的這位是輿情司指揮使,他反而生怕說出來要了別人的命。
“誰?”姜飯問道:“誰在散布這種傳言?”
韓無非臉色有些發白,搖了搖頭。
“誰?”姜飯又問了一句。
“姜司使,我們真不知道。也請你不必查了,就是幾句流言。拙荊她也想算了。”
“算了又是何意?”
“便是辭官罷了,她覺得辭官也好。”
姜飯淡淡掃了韓無非一眼,有些瞧不起這位嚴云云的夫婿,覺得以嚴云云當年的狠辣性子,如今面對幾句流言蜚語就退縮,多半也是因為其夫婿太過軟弱。
〔請不要轉碼閱讀(類似百度)會丟失內容〕
.
===第1060章 伯樂===
傍晚時分,李昭成給姜飯斟了一杯酒,道:“難得你今日有空來見我,隨手炒了兩道小菜,嘗嘗。”
“想找人聊聊嚴尚書之事,不知找誰聊為好,走到大公子你這里來了。”姜飯道。
如今李墉與李昭成多被尊為李太公與大公子,李瑕登基后按理該給他們個封號。也不難,參照劉邦給父兄的封號即可。但李瑕才稱帝就跑去征宋,此事便耽誤了。
李昭成還樂得自在巴不得不引人注目。
他近年來胖了不少,臉都圓潤起來,已有些中年人的樣子。蓄了須,不再像少年時的清秀,一副穩重的形象。
“她要辭官之事,我記得是去歲陛下登基之時便有動靜了吧?但一直都是傳聞,我本以為會漸漸消下去,沒想到反而愈演愈烈了。”李昭成問道:“陛下知道嗎?”
“陛下征宋歸來,太多事要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