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密要的不是給他一個人的態度,而是對天下士人、對學識、禮儀、綱常、秩序的態度。
比如,文人高雅、武人粗鄙,朝廷應該向著文人,這也是一種秩序。
“年輕人有些沖突,子龐如何看的?”周密還是向史俊問道,進行最后的試探。
“怕不只是斗毆。”史俊搖了搖頭,道:“這幾個書生誹謗君上,襲擊大唐將士依律當是重罪……”
“莫急。”周密抬手擺了擺,道:“你緩緩道來,莫心急。”
一句話,堂上眾人紛紛變色。
史俊轉向那幾個書生,語氣嚴厲起來,喝道:“是因為陛下御口答應過草窗公,方才赦免了你們的罪。否則,昨夜便將他們捉拿下獄!今日既然都來了,去給陸將軍賠罪,此事便到此為止!”
“這。”
史俊雖不是向周密說的,卻勝似在叱喝周密。
眾人都沒想到,一個本該求賢若渴的新立王朝會在這等小事上一點面子都不給名儒周密。
在他們眼里,李逆的格局、氣度已是一塌煳涂。
以武立國,卻不知以文治國,這樣一個新唐又能走多遠?
周密臉色已然掛不住。
如今身處江陵城中,他無可奈何,但文筆如刀,他對李逆的看法難免能影響到江南士人……
正此時,有人來道:“陛下召草窗公覲見。”
方宗昌這才稍稍鎮定了些,道:“今夜學生們有場詩會,倒并未喝太多酒,散場時路過蓮藕巷,遇到一人正對著巷邊撒尿,遂說了他幾句。不想對方怪學生們多事,罵了許多污言穢語,之后他便痛毆了學生們。但沒想到,對方卻是李……唐皇帝麾下愛將陸將軍。”
覲見?
周密心想,不過一個難以成事的叛賊,如何可稱得了“覲見”?
由人領著,一路走向江陵署衙的二堂。
門被打開,周密目光看去,驚訝地發現李瑕并不在,空蕩蕩的堂上只有王應麟一人在。
更讓他驚訝的是,王應麟竟是跪在那里,留下了一個背影,輕輕顫動著。
周密上前兩步,只聽得身后響起了“吱呀”聲,卻是門已被關上。
堂內只剩下他與王應麟。
“深寧公。”
周密上前想扶,卻是嚇了一跳,道:“深寧公這是……”
他目光所見,王應麟卻是已雙目通紅,淚留滿面。
“竟有此事?”
“出何事了?深寧公?李·他威脅你嗎?”
隱隱地,他能聽到王應麟嘴里喃喃了一句什麼。
不太清楚,似乎像是“臣……愧對先帝重恩材。”
扶也扶不起,周密只好茫然地立在那兒,等了好一會,王應麟才緩過神來,開口緩緩道:“天柱不可折,柱折不可撐。九鼎不可覆,鼎覆人莫扛。”
聽著這詩,周密便心安不少。
“我明白,深寧公不愿附逆。”
“是啊,不可附逆。”王應麟喃喃道,“我已決定,附順于大唐皇帝。”
“什麼?!”
“你覺得,大宋國祚還有多久?”王應麟問道,“臨安的皇位上坐著這樣一個皇帝,國祚已盡,該如何讓天下生黎少遭厄禍?”
“我不明白。”周密不可置信地退了兩步,道:“深寧公?你被怎麼威脅了?我不相信你會在轉眼之間有此大變。”
周密吃了一驚,臉色也有些變了。
他絕不相信。
然而,王應麟起身,轉頭看向周密,眼神雖然充滿了悲傷,卻十分清醒。
“你須信我大宋國祚已盡,天下之興唯在于唐。”
署衙另一間處理公文的堂上。
史俊緩緩走到了李瑕面前,行禮,問道:“陛下不見周密?”
“不需要了。”
李瑕正在處理公文,頭也不抬地道:“朕已經說服了王應麟,關于此事,剩下的部分他會辦妥。”
“陛下英明。只是,周密畢竟名望……”
“朕可以禮賢下士,但不想裝模作樣時,也沒人能勉強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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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3章 武將之殤===
楚地闊無邊,蒼茫萬頃連。
沮河邊,兩支兵馬稍稍對峙了一會之后,大宋的荊門軍將士開始往北方撤退。
“朝廷能允許唐軍在江陵駐扎,簡直是蠢到家了。”
“端平三年,孟少保江陵退敵,見江陵重鎮四周都是良田,沒有地勢阻攔,親手布置了防線,建立堡壘、隘口。如今朝廷一紙和約卻教叛賊駐兵在防線之中……娘的,可笑至極!”
走在更前方的將領是文官出身,搖著頭,撫須嘆道:“江陵,國之藩表,如其有虞,非但失一郡,當傾國爭之。”
嘆氣雖嘆氣,和約都已經交聘了,他們這些地方將領又能如何?
南邊,另一隊人數并不多的騎兵也開始向南而行。
陸小酉今日只是聽說有小股荊門軍南下,過來喝退他們,算是一樁小事。
縱馬在荊湖平原上奔了一段路,隊伍中一名江陵本地的騎兵抬手喊道:“將軍,那邊便是麥城了!”
“過去看看。”
麥城本就沒有城墻,只有一段土垣。時隔千年,土垣也已倒塌,如小山一般橫臥在沮水河畔。
陸小酉躍馬而上,轉頭四看。
“這便是關公敗走麥城的麥城嗎?”
“是,將軍。”
這土坡能望到的東西不多,但一代名將兵敗于此的遺殤卻忽然讓人感到一陣茫然。
陸小酉情緒便莫名地低落下來。
一路回到軍營,馬上便有士卒上前道:“史相公急召將軍入城。”
陸小酉不敢怠慢,安排好防務便立即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