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元禮又道:「三方對峙,不止我們為難。」
李瑕卻是搖了搖頭。
之前是為了拖住宋軍主力,給史俊創造攻打鄂州的機會,他才留在這里。
如今援軍到了,若再不突圍,之后只會士卒越來越疲憊、糧草越來越少,就算拖死了呂文德,元軍還會源源不斷趕過來。
當斷則斷。
呂文德糊涂,那就讓他為糊涂付出代價。
「退則緩死,進或有生機。朕不愿退,五郎可愿為聯破敵?」
劉元禮望向東面那烏泱泱望不到盡頭的宋軍大陣,頓感壓力。
他有心想勸李瑕再考慮考慮。但方才還熱淚盈眶,此時豈可退縮?
「臣赴湯蹈火,誓為陛下斬呂文德愚夫!」
隆中山的望樓上,宋軍能用望筒望到四五里之外。
只見元軍已經到了離宋軍僅有兩里遠的距離。
望樓上的旗幟不斷揮動,提醒著戰場上的將帥們注意。
其實不用看望樓旗幟只看東面的塵煙,宋軍將領們也看到十分緊張。
聽得呂文德自罪了一句,文吏們紛紛趕上前,安慰起來。
「少保守衛社稷,此戰尚未敗,豈可自稱誤國?」
「少保莫驚。元人已派使者來言,并無開戰之意。只因我軍一直未能殲滅李瑕,元人總管等不及了,故而前來。」
「倒是又說,若我軍沒有這個實力,可由他們來。」
「畢競大宋與元廷有盟約,派人去與元軍說一聲吧,我們必能很快殲滅李逆。
「是啊,莫落得個擅啟邊釁之罪。」
呂文德聽著他們說這些,愣了愣,像是更糊涂了。
見此情形,丘通甫急得不行。
「夠了!」他抬手一指,「你們......你們眼里還有天下興亡嗎?!」
他認為岳父身邊這些人不是蠢,而是壞,是為了順著岳父一直以來想除掉李瑕的心思才這麼說的。
大宋與元廷是有盟約,但元廷為什麼要和大宋議和?
因為李瑕。
如果李瑕被滅了,那盟約還有什麼用?
換言之,今日李瑕一死,元軍必掉轉馬頭直取宋軍。
如此簡單的一個道理,連他一個醫者都能看得明白,他不信這些深諳權謀之道的文吏們看不出來。
其心可誅!
丘通甫記得很早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呂大帥幕下人人出謀劃策只為驅除蒙軍。
不知是何時開始,討論的是怎麼取代蒲擇之,怎麼排擠劉整、排擠向士壁,怎麼討好賈似道,之后就是怎麼除掉李瑕、除掉李瑕。
因為呂少保太想富貴,太想除掉李瑕了,所以周圍人也全都變了......
這種變化,更讓丘通甫痛心疾首。
「京湖精兵盡在于此,主帥重病,鄂州已失、后路被斷,你們居然還在想著先為元軍除掉心腹大患,那搖搖欲墜的大宋社稷還能保嗎?!」
「大宋社稷」四個字入耳,呂文德轉過頭,隰了嗜嘴,開口,說的卻不是如何應付元軍。
「那個小卒,他競敢說我蠢?」
「岳父,萬莫與那等粗鄙丘般見識。連敵人也對我失望了?」呂文德也不知在看哪里,以很低的聲音自語了一聲,「三十年從戎,呂老六再三提議,卻連這點局勢都看不出來?」
這句話也只有站得最近的丘通甫聽到了,略一琢磨,隱隱體會到岳父的心情。
到底是怎樣低級的錯誤,才能夠讓對他最不抱希望的敵人都感到失望?
據丘通甫所知,這位岳父不是沒被人罵過。
事實上,有太多人罵呂文德性子忌切而貪婪,他貪污腐化的名聲可謂人人啐罵。
但也許他覺得為大宋社稷立下那麼多功勞,呂家的「寶貨充棟宇,產遍江淮,富亦極矣」是他該得的,罵這些,他不在乎。
但,對他的赫赫戰功,對他的能力還從來沒有人敢稍批評一句。
私德有虧沒關系,一世英名不能毀。
雖貪、雖妒,但不能蠢......
丘通甫目光看去,只見呂文德的臉色在這短短的時間內變得更難看了,因為暈倒轉醒,頭發都有些散亂,從頭盔中落下來。
往日沒發現他的頭發已經是灰白色的,原來看著格外蒼老。
確實是老了,糊涂了......蠢了。
「岳父。」丘通甫上前,低聲又道:「今日已折損了不少將士,萬一真將十萬京湖精銳丟在這里,后果不堪設想。
他懂得呂文德那句「誤國家者,我也「是什麼意思,勸說之后,又委婉地補充了一句。
「且后父身體不適,不如收兵,調養好之后再戰。」
本以為這般能勸得動呂文德......
然而。
耳畔炸開的又是一聲喝叱。
」閉嘴!」
呂文德一把推開丘通甫,罵道:「你個蠢書生懂甚?莫煩老子!」
也不知這大病之人哪來的力氣,站起身來再下令,已是聲若洪鐘。
且頑固,死不知悔改。
「去,將那該死的叛軍土卒提來!再派人去告訴元軍將領,老子馬上便能殲滅李瑕,不需他們援助。再問問他們,宋元盟約還在,怎敢進入大宋境內?速速退去。
丘通甫一聽,見呂文德競還是固執地要滅李瑕,不由大急,猶想相勸。
——岳父你怎麼能犟到這個地步?
下一刻,呂文德回過頭,冷冷瞪了他一眼。
那眼神凌厲而堅決、殺伐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