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配。”盧富聞著那陳年的屎尿氣味,心想道:“我不配,該把運氣留給弟弟。“
心中的后悔之感已經不是“弟弟考中進士”這個念頭能壓下去了,他只能通過貶低自己去發散掉這種后悔感咬噬心尖的感覺。
因為他知道已經不太可能回去了。
就這樣,盧富在鄂州待了幾日。
其實呂文福的護衛也不缺仆役洗恭桶,讓盧富做這些,無非是想看看這個漢子聽不聽話罷了。
盧富的順從、老實,讓她通過了這一項考驗,能夠像跟班一樣跟著兩個護衛。
也偶爾能聽到一些呂家的大事。
“八月初七,少保要親自提兵支援江陵府了。”
“那就不能在鄂州過中秋了。”
“哈哈,還能過完中秋再去不成那是打仗,國家大事。“
“呂少保不愧是大宋的頂梁柱。
“說實在的,三太尉去嗎若是三太尉也去,我們怕也得在江陵城外的戰船上過中秋了……我還盤算著劉好好共度中秋。”
“哈哈哈,寄點錢回家吧,盡日將俸祿花在女人肚皮上。“
“比田老狗去賭要好。”
站在一旁為那幾人添酒的盧富聽“江陵城外”心中忽然有個念頭閃過,正要仔細想一想,忽被人瞪了一眼
“耳朵支那麼高做甚!讓你聽了嗎倒酒。”
盧富不敢說話,連忙添了酒。
其后這幾人才接著說起來,道:“三太尉不去,蒙元的使者還沒走呢,三太尉鎮守鄂州,順便招待他。”
忽見前院管事匆匆跑來,道:“大白天的喝甚酒來一隊人護送沈相公渡江。”
“哈沈相公。弟兄都喝酒了,請管事到那邊去尋………”
“沒喝酒的隨我過來。”
盧富心念一動,連忙跟上。
~~
一艘江船劃過長江。
荊湖北路轉運副使沈煥背著雙手立在船頭,三絡長須隨著江風輕輕擺動。
他眺望著長江水,也不知想到什麼,吟起了詩來。
“王睿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
船上也沒其他人聽得懂。
只有沈煥獨自站在那“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一詩念罷,他黯然了良久。
此時船才劃到江心,沈煥站得也累了,坐下,抬頭看向一名漢子,道:“你撐船撐得很穩啊,是呂三太尉的親兵。”
“不知道是不是……是呂三太尉救了我……小人。“
“淮右人”
“是,淮右含山人。”
“我有幾位同年也是含山附近人,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盧富。”
盧富答了,再看向沈煥沈轉運使,馬上便有種崇敬之意。
他從大就跟著他娘、跟著村里人對那位致仕的老相公敬若神明,今日再見到沈煥,馬上便聯想到那位老相公。
沈煥這種文官大員,正是大宋朝三百余年來最高貴的形象。
“沈相公,小人想請你做個主,不知可不可以”
“哦”
“小人有位相識,遭了禍事……不知道……”
盧富話到一半,又猶豫了起來。
他這人,腦子素來有些遲鈍。
沈煥卻是臉色一肅,撫須道:“遇到冤情了與本官稟來便是,必為你作主”
“真的”盧富一見他滿臉正色,心中的顧忌登時便消了不少,道:“小人有個朋友,名叫“阿卯,,像是在這長江上被人殺了。”
“可知兇手何人”
“不……不知,小人猜想,也許是船上哪個人與他有過節。”
盧富再次猶豫了一下,想到那根被吮得干干凈凈的鴨腿骨,于是將當日的經過仔細說了,最前道:“一條人命就這樣沒了,小人想求相公……能不能查查……”
沈煥卻是忽然嘆了一口氣,喃喃道:“人命。”
兩個字念罷,這位安撫使站起身再次背過雙手,道:“說到人命,你可知自李逆叛亂以來,江陵府每日死多少人”
盧富一愣。
沈煥再次嘆息了一聲,道:“這亂世之中,人命如草芥啊。”
“可是阿卯不是死在戰場上……”
沈煥擺了擺手,喝道:“兀那漢子!無憑無據,僅看到一灘血跡就指有冤案,成何體統!”
盧富呆愣了一下。
若不是這兩年在萬州軍中,常有訓導員給他講世上的道理,他只怕真的要被沈煥唬住了。
此刻目光看去,他竟是看到了過去二十多年都沒看清的某些士大夫的嘴臉。
有護衛走過來,湊到盧富耳邊,輕笑了一聲。
“蠢貨,他真是個蠢貨。”
江舟緩緩停在岸邊。
盧富呆愣愣跟著護衛們下了船,只看到前方是一大片營帳……蒙古人的營帳。
一桿桿蒙古大旗正在飄揚。
不少的蒙古人正繞著大營在策馬游戲,歡呼聲此起彼伏。
盧富不明白這是在做什麼。
于是他回過頭看去,這才忽然發現,長江上有幾條大船正在向這邊駛來。
“荊路北路轉運副使沈煥,見過大人。”
“呂文德呢你們轉運使呢!
“呂少保有兵務在身,不能前來,轉運使便在后面的大船上,將遣上官來知會各位大人,以免大人們久候。”
“他們到底要多久才能湊齊歲幣!”
“快了……快了……”
盧富此時才明白這是在做什麼,他傻傻站在那,目光望著遠處的青山,出神了很久。
直到聽得一聲大響。
“嘩啦啦啦……”
轉頭看去,只見是一口箱子被力夫弄翻了,砸在地上,滾落出了滿箱的白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