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只認金國的天興皇帝嗎?他都亡國三十年了,在位時又做過什麼?”
問了許久,才終于讓這老農總結出了一句話,道:“宋是宋寇,蒙是蒙虜,當然只有大金皇帝才是皇帝。”
“那光復大唐呢?所謂金國不過也是女真人奴役你們,大唐皇帝總是真的皇帝了吧?”
“大唐額知道,阿爺說過。額祖宗還當過大唐的官哩,不信到洛陽看額的祖墓,都說那時候日子好過”
“那大唐皇帝比金國皇帝,哪個是真皇帝?”
老農答不出來了,傻站了好一會才肯放棄他的天興皇帝,低聲道:“要是真有大唐皇帝,額認。”
連他都明白,若是光復大唐,那怎麼可能不收復東都洛陽?
到時,就能讓孫子與兒子團聚了,他活一輩子,求的就是落葉歸根,血脈團圓。
年輕的道士孫德彧“哦”了一聲,轉身就走了。
他其實認為秦王應該取一個別的國號才對,比如“天”字他就覺得很好,一個字就能壓那個“大元”一頭,可惜沒幾人贊同他。
當然,他知道世事從來沒有十全十美的,秦王立國稱為“唐”,至少更容易映照這亂世許多人對太平盛世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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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7章 實在===
李瑕稱帝之事雖說倉促,其實早在去歲末元蒙派出使節往臨安時,他就已經在準備了,因此大的方面并不顯得慌亂。
卻有太多小細節忙成了一團亂麻,比如龍袍沒有趕制,比如秦王府來不及擴建……
長安城這種匆忙的氣氛下,李瑕卻覺得有種不真實之感。
他能察覺到諸臣陷在忙碌中、沒太多心思與他聊具體的政務,因此他這個即將登基的皇帝反而有些像是個局外人。
便是聽到“皇帝”這兩個字,他也不覺得與自己相符。
奇奇怪怪的。
“陛下。”
“官家。”
“圣人。”
六月初九的傍晚,閻容倚在李瑕懷里,接連喚了好幾聲見李瑕不應,撒嬌似地喚道:“夫君,理理人家。”
“還是不習慣當皇帝,是因為太年輕了不成?”
“哼,嫌人家老了是嗎?”閻容把那吹彈可破的面龐又湊到他面前,問道:“老嗎?”
“你不老,在我眼里你就是個小姑娘。”李瑕道:“其實是我老,只是長得年輕,不像個皇帝。”
“你就是皇帝。”閻容摟著李瑕的脖子往上攀了攀,湊在他耳朵邊,用最輕的聲音道:“自從你睡了我的那一刻起,你就是皇帝。”李瑕深吸了一口氣,聞著她身上的香味,側頭貼著她的臉。
相處多年,閻容是懂得如何挑動他的。
若拿朵思蠻與她相比,那蒙古小公主就像是一根小木柴……
“別動。”閻容卻是捧著他的臉,道:“先聊聊天,你在想什麼?”
“攻宋。”
李瑕隨手撫著閻容的青絲,重新將心思拉回來,沉吟著,發現要說這些事還是得拿西夏作例子。
“當年李元昊稱帝,遣使給宋仁宗上表,追述祖先功績,要求宋廷正式承認他的帝號。”
“宋廷自然是拒絕了。”閻容政治頭腦不算好,卻很擅長于陪李瑕聊這些。
她很會附和、提問,該顯得聰明時顯得聰明,有時又能恰到好處地顯得笨,仿佛天生就適合當一個寵妃。
“不錯,宋廷拒絕了,且下詔剝奪賜姓官爵,停止互市,在邊境張貼榜文,懸賞重金取李元昊首級。”
“那他們會不會又來刺殺你?”
“不會,重要的是李元昊是怎麼做的。
他給宋廷送去了嫚書,指責宋廷背信棄義,挖苦諷刺趙氏,同時又借遼國之勢威脅宋廷,最后卻表示猶有與宋廷和好之意。”
“他為何要這麼做?”閻容表示不解。
“目的終究是為了讓宋廷承認他的帝號。而先激怒宋廷,一旦開戰,百姓便會將戰事之責歸咎于宋。”
閻容便贊道:“很聰明的做法,你也這麼做嗎?”
“諸公勸我如此做。”李瑕道:“但我想要一稱帝就攻宋。”
閻容未必懂得這其中的原因,偏是眼睛一亮,露出了崇拜李瑕的神色。
“李元昊當年做得再聰明,西夏終究只有一隅之地。而我要的是一統天下,有些事不該做得太聰明,太妥善。”李瑕道:“搶先攻宋,必然背上罵名。接下來的數年內都會被世人指為反賊判逆,但到了一統天下之日,誰又會記得這些?”
“你是不世出的英雄,所作所為自然與旁人不同。”
“求實用罷了。蒙古人做事便實在,而宋廷講究了太多虛禮,與蒙古相爭吃了三十年的虧。”
李瑕說得簡單,但近來他的臣子們卻極力反對搶先攻宋之事。
這次不止是出身江南的文官,而是不分文武、不分南北的官員都認為不妥。
歸根結底,李瑕不理解當世人對聲望的重視。不僅是攻宋一事,便是連登基的黃道吉日,他們之間的看法也有很大不同。
李瑕愿意照顧眾人想要一個
黃道吉日登基的愿望,但更在乎的是登基的時間方便他接下來的各項戰略。
而所有的臣子卻都認為黃道吉日大過一切,哪怕是貽誤戰機也再所不惜。
李瑕終究是理解不了這種迷信,或者說他心里出現了“迷信”二字,觀念就已有了大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