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了幾口氣,平復了心緒,翻開了李瑕的信件看了起來。
“宋瑞吾兄見字如晤。歲末,李可齋公揮師五萬,攻克興慶府,收復失地,此誠可喜。年初正欲趁勝追擊,長驅河套,此戰干系重大不言而喻,然朝廷何以此時與蒙虜議和?如岳武穆軍至汴梁之朱仙鎮而紹興和議之舊事”
看到了這里,聞云孫停了下來。
他已大概能明白為何蒙元會在這個時候與大宋議和,心想朝廷此時該做的是派出重臣再去與李瑕好好談一談。
沉思了片刻,他繼續往下看去。
之后說到了宋廷派往長安的使者被蒙人所殺,由此可見蒙元已經心虛,更不可輕易許和。
再往后,李瑕直言不諱地反問了宋廷這般行事是否因為忌憚他,并給出了他的承諾。
“唯盼收復燕云之日,猶為宋臣。”~~
李瑕對賈似道說的是“先掃胡塵,而后統一天下”,對聞云孫說的話意思也一樣,都是表示想要先滅元、再滅宋。
只不過給聞云孫的信上說辭顯得更含蓄,如果沒有繼續深思,仿佛是李瑕在向宋廷表忠心一般,把他個人的造反野心隱藏在大義后面。
另一方面,李瑕沒有說如果宋廷非要一意孤行的話要如何。
但“收復燕云”擺在“宋臣”前面,哪怕宋廷與蒙元議和,他也要收復燕云。
換言之,宋廷的議和不代表他。
聞云孫遂明白過來,宋、元盟約一旦訂立,便是李瑕造反稱帝之日。
他猛地一個激靈,再看向李瑕送來的那份地圖,忽然發現它有些不同。
“云南路?甘肅路?他把治下劃為六路了?”
再凝神一看,地圖上李瑕治下的疆域似乎與宋廷的疆域還是不同顏色的。
就疆域而言,那六路之地已與大宋余下的十二路一般大小
~~長安。
吳澤正把一份名單交給韓祈安。
“韓相公過目,這是我們聯絡的宋廷臣子,不論是在朝的還是罷官的,算時間,這幾日該已都收到信了。對了,包括賈似道在內,其中有些人是王上親自聯絡的。”
韓祈安接過名單,從上到下掃了一眼,沉吟道:“怎麼沒有王堅將軍?”
“姜飯說,從去年開始,王堅將軍身子骨便不太好,遷居臨安城郊歇養。因此并未傳信于他。”
“王將軍本該是主戰派的大梁。”韓祈安自語著,嘆道:“既然如此,也強求不得了。”
吳澤道:“哪怕王堅將軍出面,只怕也”
他是臨安來的,更了解王堅的處境,稍作沉吟之后,繼續道:“宋廷的主戰派已式微,便如王將軍一般,名義上是榮養,實則毫無實權。”
“明白了。”韓祈安看過名單,道:“這些人能否阻止宋、元議盟,我心里有數了。”
“那便好,王上帶郭守敬往黃河巡視一趟,說臨安之事我們能做的都做了,結果如何,請韓相公做好準備便是。”
“今夕不同往日。”韓祈安感慨道:“這次宋、元議和之事,反而讓我發現王上真的有實力了”
他的父親和女兒都曾隨李瑕北上,最了解李瑕是怎麼起勢的。
曾經是生死掙扎,樁樁件件事都要親歷親為。
到了如今,事關三個國之間的邦交,李瑕也只是寫了幾封信而已。
不是說寫了信就能阻止宋、元和議甚至結盟。而是李瑕的幾封信就已經勝過別的任何手段了。
秦王的表態足夠影響甚至說決定宋的命運,如果這樣都不能改變宋廷的決策,那只能說占據了整個江南決策層的利益集團鐵了心要聯合蒙元了。
最重要的是,若事不可為,做好了應對準備便是蕭紹運河。
運河由錢塘江接蕭山、紹興,這一帶水網發達,船只往來不絕。
正月二十二日,一隊官船正由北向南而行,主船上,賈似道正帶著狐朋狗友一邊狎妓一邊賭錢。
運河河水平緩,船只又沉,艙房里一點搖晃也感覺不到,倒像是到了青樓賭坊一般。
今日玩的是打馬。
案上擺著張大棋盤,畫了一圈的小框,書有“赤岸驛”“函谷關”“騏驥院”等名號,每人有二十枚棋子,稱做馬,通過擲骰決定各樣走法。
“哇,賈相公好厲害,又贏了呢。”
“哈哈,賭博之戲,我平生少有輸,何也?唯精而已。”“奴家也想和賈相公一樣精,教教奴家嘛”
“平章公平章公”
一片歡笑聲中,有仆役連續喚了好幾聲,賈似道才不耐煩地轉過頭,道:“何事?”
他今日喝了不少酒,正是醺醺然最開心之時。
“新任的尚書左司郎官聞云孫在岸邊求見平章公。”“是嗎?”
有一瞬間,賈似道眼中泛起了鄭重之色,但很快又消逝他哈哈大笑著,繼續摟著美人打馬。
“平章公,是否”“滾蛋,讓他滾蛋。”
賈似道一揮手,再也不理會此事。
他很清楚聞云孫追上來是要說什麼,他也很清楚他放手不管的后果。
一旦與蒙元訂立和約,而且是喪權辱國之和約,李瑕必反。
這次是再無余地的公開造反,把大宋最后一塊遮羞布扯下,撕碎。
但想要阻止這一切,他賈似道必然會與呂文德翻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