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你高看宋廷了。”
“你太年輕了。”楊起莘搖頭不已,“秦王也太年輕了,好用你們這些年輕人,卻不聽老成謀國之言,早晚是要吃大虧的。”
“我看是姑父你太倔太頑固了”
“我早便告訴你,為官做事,你須有清醒的判斷,該提醒君王而非盲從于君王,否則你這庸人之資能于國事有何作為?”
“姑父有作為,高中了探花郎,人家狀元才二十歲。”“你以為進士那麼好中嗎?!”楊起莘憤而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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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在半日之后,李瑕就知道了林子與楊起莘吵了一架的事。
“也就是說,楊老不肯起復嗎?”
“他既認為王上是錯的,我自然是沒能勸動他。”
李瑕正埋首批閱耽誤下來的許多公文,隨口道:“沒什麼對或錯的,我反而很理解楊老。”
“王上理解他?”
“在江南水鄉活了六十年,你再看看西域,會覺得那是個宜居的地方嗎?”
“可王上說西域很重要。”
“那是我說的,我是通過我的經歷和見識。”李瑕道:“那他呢?六十年里,眼睛看到的都是大宋的繁華,當然會覺得與朝廷合力抗元是最好的方法。”
還有些話李瑕沒說。
人都是通過自己所看到過的、所經歷過的形成想法,說服是說服不了的。
他李瑕看到的是后人統籌出的全面的歷史,楊起莘所看到的只是宋人編纂的一小部分。他不能要求楊起莘與他有一樣的想法,那不公平。
“其實楊老說的不錯,宋廷的實力,比海都他們加起來更強。但,如果宋廷選擇要與忽必烈一起對付我,我阻止不了。“
“為什麼?”林子撓了撓頭,道:“我就是不知為什麼,才沒能吵過他。”
“你鞋子里有根釘子,會選擇先把釘子拔了,還是先去與旁人斗毆。”
“這”
“我就是宋廷的釘子,而忽必烈就是西域那些可汗們的釘子。”
林子道:“可我怎麼覺得,海都他們,才是忽必烈的釘子。“
“這麼想也是一樣的,那忽必烈鞋里的釘子比較多。”
“嘿,倒也是怪了,這一遭,王上與蒙人結盟,忽必烈倒想與宋人結盟。”
“還不都是與利益結盟。”
“我看王上與兀”
李瑕淡淡掃了林子一眼。
堂上安靜了一會,林子撓了撓頭,道:“回了長安,我有些多嘴了。”
“別因為這事,影響了你和覃氏的感情。”李瑕笑道:“今早還有人說我總是壞人姻緣,你可別讓我把這名頭坐實了。”
“好。”林子也笑起來,道:“我和那婆娘好著呢。”
說到這里,李瑕倒是想起一事。
“去把江春和俞德宸找來。”
“是。”
林子才要轉身,忽又回過頭來。
“王上,你不會是想替俞德宸提親吧?”
“嗯。”
“此事,似乎不太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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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物院。
“嘖嘖,師兄可真是了得。”
孫德彧拿起一枚晶瑩透亮的晶片往銅管里套了,嘴里嘀嘀咕咕不停。
“秦王帶回一位蒙古公主,師兄你也帶回一個,我看你不是全真教門下,是秦王門生第一人啊。”
“其實,高昌還留了一個公主”
“師兄你這是在和我炫耀?哎喲,煩死了。”
“不是炫耀。”俞德宸道:“我是想問你,你覺得"
“我覺得師兄別太貪了。”孫德彧知道他要說什麼,徑直回答了一句。
“我是想問一問她,如果能明白我是因為”
“師兄,求而不得,不求而得。你忘了師門的教誨了嗎?“
孫德彧瞇著眼,小心翼翼又卡了一枚晶片在銅管里,語氣恬淡。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而師兄太過執著了。”俞德宸默然了一會。
孫德彧又道:“師兄心中惦記的是她嗎?又惦記她什麼呢?不過厭了終南山上的清修,下山一趟便再忘不掉那俗世的煙火氣,江姐兒不過就是這煙火氣的符。你就是覺得扮成女人,聽她說些情情愛愛的俗事也比修道快活。”
“我沒有”
“你有。”
“她以前說她芳心暗許秦王,師兄為何會由此對她動心?因師兄就好這些情愛之事。故而此去高昌,也未曾拒了兩個蒙古公主,不是嗎?”
俞德宸竟無言以對。
孫德彧嘿嘿一笑,道:“我說對了,師兄你要直面本心才行,萬法自然嘛。”
“我不知道,我想去見見她。”
“別去,幫師弟扶著這個。”
“這是什麼?”
“觀星筒。”
“為何做這個?”
“編歷法,宋、金的歷法已不符合秦王疆域的農時,等編了歷法”
孫德彧說到這里,忽然不說了。
俞德宸便問道:“你會嗎?師祖說這些的時候你都在打磕睡。”
“我沒說我會,我只是造出觀星筒,師兄會嗎?”
“不會。”
“果然,師兄從未想著好好修道,只好塵世情愛。”
“不是這樣”
孫德彧心底里其實是松了一口氣的,暗暗道:“江姐兒,我可只能幫你到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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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荻正抱著大疊圖紙走過一排排官衙。
一直走到都水司的堂上,她才將圖紙放下,轉頭看了看,堂上擺了許多的泥坯,制的是關中的沙盤,工藝精良。
再往后一繞,一名年輕官員正在俯案書寫。
江荻負手走上前看了一會,忽冷哼道:“秦道古果然是讓你幫他編歷法,我說他有閑暇去接他的妻小。”
郭弘敬抬起頭,道:“不怪秦公,秦公諸事繁忙,我能盡一份力也是好的。”
“好吧,誰讓天下像你們這樣的全才也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