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月時天山便在下雪,我九月到六盤山,十月到興慶府,挨凍挨了半年了。”
劉元振啞然而笑。
他在李瑕面前沒太多拘束,抱怨道:“今歲王上拋下瑣碎政務游歷了西域,卻又讓臣在這小小潼關戍守了一年。”
“等你打敗董文炳,坐鎮洛陽,可夠光祖耀宗?”
“夠,夠。”
“說夠沒用,打敗他才有用。”
“也就這兩年了,否則每年都要讓王上趕來潼關一次,我顏面何存?”
“這時局你還顧得上顏面,可見有余力。”
李瑕是有感而發,與宋、元朝廷不同的是,他每每在滅亡的邊緣徘徊,豈有心思考慮這些小事。
兩人從城墻上跳下,沒注意到積雪覆蓋的碎石,都摔了一步,李瑕牽動了身上的傷口,滴了幾滴血在雪地上。
拿腳隨意一掃蓋了血跡也就是了。
回到堂上,李瑕先是問道:“軍情司的探子回來了嗎?”
“稟王上,還沒有。”
劉元振猶跟進來,問道:“王上是在奇怪董文炳如何能放出那樣的謠言?”
他這人一直就有些多事,用南方的俚語形容便是“八婆”,其實是好賣弄聰明。
李瑕見怪不怪,隨口道:“是啊,我在六盤山還在想,成吉思汗是否西夏王妃所殺,轉頭卻聽到我死于朵思蠻之手。”
“董文炳要造謠,首先要確定王上會先去興慶府,而非馬上返回長安。”
“不用確定,猜測即可。”
“可他是如何知曉王上帶回了朵思蠻公主?”
“脫忽退回了九原城,遞了消息給他?”
“脫忽身為蒙古宗王,甚至是忽必烈叔伯一輩,為何肯遞消息給董文炳?且,他們又是如何知曉公主身世?”
李瑕已拿出公文看起來,問道:“你怎麼以為的?”
劉元振直言不諱,道:“王上身邊出了蒙元細作。”
“朵思蠻的身世,拖雷家族很多人都知道。”李瑕道。他其實知道很多事,只是不太說。
“臣還是認為有細作,此人必隨王上一起到了六盤山,且知曉公主身世,知曉王上離開六盤山之后實則要往興慶府,因此,遞出消息給了董文炳。”
劉元振已自顧自地分析了起來。
這是最合理的推測,只不過他又忘了,世上的真相未必全是最合理的這個答案。
“董文炳得到消息,既無法提兵從我手上攻下潼關,只好謊稱王上已死,欺騙宋廷出兵”
“細作未必有,但你可發現元廷的情報系統已十分了得。“
“是。”劉元振深以為然,點頭道:“先是消息傳遞,蒙古人很重視驛站,蒙古語叫“站赤',耶律楚材頒布《站赤條劃》,使蒙古驛傳站點星羅棋布,文書朝令夕至,可謂稱雄一時當然,我們也不差。”
“還是差的。”
李瑕有自知之明,他治下的疆域更多山川河流,起勢時間又短,馬匹、騎士遠不如蒙元,更不提忽必烈是繼承了蒙古構建了三十余年的站赤體系。
只能說,在這方面他與忽必烈都做得不錯。
“而元廷的控鷹衛依靠著蒙古的站赤制度,壯大的很快。“
說到這里,劉元振皺了皺眉,顯得頗為厭惡,又道:“河洛一帶的敵探首領名叫“何瑋',近一年來多次派人入境探知我們火藥、精鋼
、玻璃的配方。”
“……”
從西域回到關中,李瑕有個明顯的感受是一—忽必烈確實是有被漢化的,雖然不算徹底,但確實有程度不淺的漢化。
元與蒙古確實有很大的不同。
元軍打仗不是為了劫掠,會用謀略,且有戰略目的,更重視軍事工藝。
面對忽必烈,更像是在與一個中原王朝爭霸天下。想到這里,李瑕問了劉元振一句。
“你說,是野獸可怕,還是人更可怕?”
劉元振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指了指李瑕身下的那條椅子。
“王上所坐的這條椅子蓋的是狼皮,臣射殺了三條狼,才縫制了這張皮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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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七。
隨李瑕返回長安之后,林子趕回了家中,穿過三重院落,正見他妻兒迎了出來,不由松了一口大氣
好不容易將兒女們都哄了出去,出門將近一年的林子便按捺不住,抱起覃氏便往內屋去。
“瘦了?”
“想官人想的。”
“我也想你,我在西域一個胡姬都沒沾。”
“官人這剃了頭回來我還當你投降了胡虜,差點想上吊殉國呢。”
“你又不是不明白我是做甚的”
林子在外面是威風凜凜的軍情司指揮使,在家里便顯得像個愣頭青。
他其實才二十八歲,當年剛隨李瑕北上時還十分白凈,這些年風吹日曬、刀槍劍戟里過來,才顯得老氣。
但私下里稍不注意,他還是說話沒分寸。
很快又提起了楊起莘辭官一事。
“官人還真以為妾身會隨姑父一家回通城不成?”
“我也知道多半是不會啊,但人在西域,心里多不踏實。“
“像你這種讀書人家出來的女兒,我哪摸得清你在想什麼。萬一把我的一雙兒女帶到荊湖北路,我還得拜托老姜那邊派人去請。”
覃氏登時便惱了,啐道:“呸,你是怕我們回了娘家,還是怕壞了你的前程?”
“當然是緊著你至于我的前程,哪能就壞了?我多伶俐,求秦王作主再給我許一門妻子,我一提,秦王就叫我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