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宜中上前一步,耳語道:“你看有多少人在看著,這一步,平章公若有些許踉蹌,你我擔得起嗎。”
吳載一愣,轉頭看了看遠處的人山人海,心頭忽然不安起來。
“我這就去加一塊跳板。”
他重新邁回甲板上,雖然還是穩穩當當,卻已明白,如果賈平章真在這里有個踉蹌,對其威望都是不小的打擊。
就是在此時,賈似道已身披戎裝,抵達了碼頭。
官家的儀駕也馬上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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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似道不是故意來得晚。
鄂州一戰后,他回朝已將近六年,今日披上盔甲才發現髀肉復生,原來的盔甲已穿不下了。
如果只看鏡子,他原本還以為自己瘦了。
讓人重新改了盔甲再出門,若是再晚些,只怕還得讓趙禥再等等他。
“愿平章公大破蒙元胡虜,凱旋歸來……”
一名名官員趕上來寒暄,賈似道只是澹澹地點頭。
他這次親自掛帥出征,名義上并非是要去討伐李瑕,而是抗元。
雖說與元廷有來往、有合作,那是私下里的。
私下里他賈似道敢欺騙忽必烈、扣下使者郝經,也能放了郝經、與忽必烈談合作。沒擺上臺面,終究是不失大義。
這些肯定不能攤開了說,會涼了這些年前仆后繼抗虜的志士們的心。
近一個多月以來,一直有戰報傳來,朝廷分封在關中的秦王李瑕死了,元軍再次南侵。
大柱傾倒,西南半壁及及可危,朝廷必然要派出一個能替代秦王的統帥,率領川蜀軍民繼續抗擊外虜。
不論是出于大義,還是迫于形勢,川地文武將領聽命于賈平章公,是理所當然之事。
如果有人還不聽命,那只能說是勾結了元蒙,平叛便是。
比如呂文德已領兵出征了。
之所以能出兵這麼快……其實不快了,從五月時初次懷疑李瑕不在長安,至今已是十一月,過去了半年時間。
之所以這次堅決出兵,因為已經錯失過一次收回藩鎮之權的機會。
去年蒙軍勐攻關中之際,朝廷不僅沒有果斷派軍進入川蜀,反而還幫助了李瑕抵御。其后李瑕自立稱王,滿朝上下深憾養虎為患。
那再有一次機會,自是不能錯過。
……
“朕預祝師相旗開得勝。”
趙禥親手將大紅披風為賈似道系上,又雙手捧起一杯酒。
賈似道接過酒,一飲而盡。
“臣必披肝瀝膽,鞠躬盡瘁,保大宋宗社萬世無疆!”
官場親手賜酒,將今日的送行氣氛推到了最高點,甲板上的士卒們紛紛呼喝起來。
“萬勝!萬勝!”
“……”
陳宜中瞇著眼,看賈似道踏上跳板登上甲板,沒出現什麼踉蹌,一切都很順利。
正此時,有人從后面擠了過來。
“平章公登船了嗎?”
陳宜中回過頭看去,見是一名樞密院的吏員,遂迎過去,問道:“何事?”
“襄陽又有急報來了,那信使最后一段路沒有乘船,又騎馬又跑的,昏過去前還說呂將軍有十萬火急的信要遞給平章公。”
“人在何處?”
“從樞密院擔過來了。”
“把信送上船,我去看看那信使。”
陳宜中并不敢看賈似道的信件,卻往候潮門的方向而走,打算先為賈似道問一問那信使。
他為官有分寸,同時也大膽、精明。
襄陽的消息近來基本是十天一封,而上一封是兩日前才送到的,也就是說兩封情報之間隔的時間最多只有幾天。
幾天內有什麼變故呢?
元軍這麼快就攻克了潼關?
思及至此,陳宜中的腳步也加急了許多,心想如果真是如此,王師就必須趕在元軍消滅關中主力,兵進蜀道之前控制漢中。
只希望川蜀那些人以國家大義為重,盡快北上抗元,同時也少計算些個人私利,臣服于朝廷。
“陳御史,信使就在那……快把人放下。”
陳宜中快步趕到擔架邊,只見一個雙目無神的漢子嘴邊還帶著唾沫干后的痕跡。
目光一轉,還能看到這信使鞋底已經被磨破,顯了一雙帶著老繭、傷痕累累的腳底板。
“我是賈平章公的門生、監察御史陳宜中,呂將軍托你帶了什麼緊要消息來?”
陳宜中先報了自己賈似道黨羽的身份,其后才報朝廷官職,若非如此,只怕對方還真不搭理一個官員。
“李……李瑕……”
“我知道,兩天前的信報上已經說了,李瑕的死訊確定了,死于女人之手,是蒙哥之女對嗎?”
陳宜中好奇的是,這消息到底是誰傳到洛陽的。
那信使被問了一句,卻顯得有些迷茫,好一會沒有開口。
“你說,繼續說,潼關被虜寇攻下了嗎?”
“沒……沒……李瑕到潼關了。”
“你說什麼,是說李瑕沒到潼關,他死了,沒到潼關?”
“不……他沒死……呂將軍說……李瑕到潼關了,平章公別被董文炳……騙了……”
陳宜中愣了一會,嘴里喃喃著重復了最后一句話。
“董文炳?騙?”
他腦子里忽然嗡了一下,意識到大宋朝堂這次怕是中了董文炳的計了。
“呂文德已經出兵了嗎?出兵了嗎?”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陳宜中是有些慌亂的。
情報錯了。
堂堂一個大國,與遼、金、西夏斗了三百余年,有著了得的間諜衙門,居然在情報上出了這麼大的紕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