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疆域之廣,歷古所無,陛下認為,若似漢唐那般以初起之邑為名,不足以彰盛大。故有意取《易經》‘大哉乾元’之意,定國號為……”
許衡愈發鄭重,緩緩吐出了兩個字。
“大元。”
堂上安靜了一會,楊大楫重復道:“大元。”
他咀嚼著這個國號,過了一會,又低聲念叨道:“這里歷古所無的國號啊。”
座中四人放緩了談話的節奏,各自思量,體會這件事背后的意義。
定下國號,當然不只是“改個名字”那麼簡單的事改變的是整個政權,是變夷為漢的最重要的一步。
與他們這些人切身相關的利益便有許多。
如官職、爵位、青史留名,且這些是確定了名份的。
確定名份是何意?
一個謀士追隨一個主公打天下,鞍前馬后,出生入死,最后能得到怎麼樣的封賞?未知的。
而現在,楊家助大元朝開國,這已是實實在在的功勞……
一念至此,楊大楫嚎啕大哭。
“二哥!二哥啊!”
“二哥你為何要去見李瑕那陰險小人?!為何啊?”
可想而知,若楊大淵未死,這次忽必烈開統建國,必定會有封賞。
如今陜北這局勢正是要靠楊家對抗李瑕,而中原人心不穩,正要靠楊家來起到千金買馬骨的作用。
偏偏,楊大淵死在這將要得到重賞的前夕,何等可惜啊。
楊大楫捶胸頓足,愈發傷心了。
許衡原本還有話想說,見楊大楫如此,一時卻不好開口,好在并不急在今夜,他遂轉向楊文安,道:“先為楊元帥治喪吧,旁的,明日再談。”
“晚輩送魯齋先生。”楊文安道。
楊大楫止住了哭,道:“我送魯齋先生。”
許衡沒有拒絕,在楊大楫的引導下先去休息。
剩下楊文仲、楊文安兩兄弟坐在堂上。
楊文仲疲憊地往后一倚,揉了揉額頭,問道:“叔父明顯是李瑕所殺,二弟今夜在追問什麼?”
“問清楚總是好的。”
楊文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能對叔父下手的,只有兩個人,一是李瑕,二是……”
他話到這里,他指尖往天上一指,指的是忽必烈。
這次,許衡代表忽必烈前來,時間又來得這麼湊巧,眾人嘴上不說,難保沒人懷疑。
楊文安道:“我并非懷疑魯齋先生。今日我聽了一件軼事……當年戰亂時,魯齋先生曾在盛夏往河陽避難,口渴難耐,正遇路邊有棵梨樹,旁人紛紛去摘,惟獨他端坐樹下不動。”
“因梨樹有主人?”
“有人告訴魯齋先生,時值亂世,梨樹便是有主人也跑了。他答。梨無主,吾心獨無主乎?”楊文安話到這里,搖了搖頭,道:“這樣一個人,該不會刺殺叔父。”
楊文仲問道:“二弟若不是懷疑魯齋先生……該不是懷疑我吧?就因為當時只有我隨在叔父身旁?”
楊文安看向兄長,臉色平靜,淡淡道:“說了,問清楚為好,以免旁人嚼舌。”
楊文仲喉頭微微有些滾動,偏過頭,有些悵惘、不安。
“二弟,信我,我沒有害叔父……叔父一定要過河,我沒攔住,也沒保護好他,我以為李瑕不會殺他,沒想到會這樣。”
“我知道。”楊文安道。
“是我疏忽了,李瑕向來擅長刺殺,他那人便是刺殺起家的。”
“不錯,他執于刺殺小道,為天下人不恥。”
……
不一會兒,楊大楫回來,臉色猶帶著沉痛之色,在上首的位置坐下,道:“方才魯齋先生說上書請陛下追封二哥爵位。”
楊文仲抬起頭,有些疑惑。
“該能追封郡公,但不知能否承襲。”楊大楫道:“不過,可確定的是依大蒙古國……依大元慣例,文粲可承襲二哥的都元帥一職。”
“應有之意。”
“是,應有之意。”
“魯齋先生又言,觀文粲為人,過于文弱了。他欲啟奏陛下,效鞏昌汪家設總帥府,再于楊家中推舉出一名能服眾之人,賜佩金虎符,任川陜安撫使、軍民總管都元帥、相總帥府事。”
這是大蒙古國的優待世侯的特色了。
就像汪家有個總帥汪惟正,但汪忠臣、汪良臣等人各個也是都元帥,既輔佐汪惟正,也有各自的食邑、前途。
簡單而言,楊大淵的職位由楊文粲繼承,而兵權由楊家其他人繼承。
歷古以來,就沒有那個王朝能比得上大蒙古國寬待諸侯。
楊大楫說著,有些掩不住眼里的向往之意。
他轉頭看向兩個侄子,道:“如今李瑕就在延州城,虎視眈眈,明日我等便召集諸將推舉,如何?”
楊文仲略略猶豫。
今日唯他與楊大淵同往延河邊見李瑕,最后沒能保護好楊大淵,又不能揮兵報仇,暫時已無資格相爭。
他干脆便應道:“何必推舉?自該由三叔主事。”..
楊大楫很滿意,有看向楊文安。
論軍功,當年楊文安曾擊退呂家軍,甚至一箭射中呂文德,但他畢竟還年輕,楊大楫希望侄子這次能夠想讓。
楊文安面露悲痛,道:“侄兒先去為叔父守靈了。”
他徑直起身離開,到靈堂跪下,接過一沓紙錢,為
楊大淵燒紙。
黃紙落在在盆中,騰起輕煙裊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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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州城。
好像上次在成都外見面時一樣,張玨坐在火爐邊暖著酒,李瑕則坐在他對面。
“忽必烈派人來殺了楊大淵嗎?”張玨問道,“比如他軍中有忽必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