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天澤只好先找一個理由。
“我懷疑軍中有世侯已經暗地里投靠了李瑕,才讓局面變得如此糟糕。”
線真問道:“誰?”
“目前還只是懷疑。”史天澤欲言又止,捻著胡須作為難狀,沉吟道:“保州張家與李瑕有姻親……”
“張弘范?”
史天澤其實并不太懷疑張弘范,但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而眼下需要有人來為戰敗擔罪責。
帳中氣氛有些神秘起來。
氈毯上的線真把酒囊湊到火爐之上烤著,有些不信,道:“大汗很相信張弘范,真的是他?”
史天澤正待開口,夜色中忽然傳來了奇怪的聲音。
他回過頭看向帳外,久經沙場的經驗讓他警覺起來。
傾耳聽,遠處那是什麼動靜。
“……”
“襲營啊!”
“宋軍來了……”
喊聲傳入史天澤耳里,他很快速地就進行了思考。
確實沒想過李瑕會殺到這里,因為距韓城之戰才過去六日,宋軍也要打掃戰場、安頓俘虜、救治傷員、休整體力,來不及做襲營所要的一切準備。
就算來偷營,是如何穿過黃河冰面卻沒被巡衛發現的?如何無聲無息就到了哈必赤營地附近?
必是內應。
今夜,是李恒值防……
史天澤腦中忽然明白過來,李瑕的內應不是張弘范,而是李恒,那個終日穿著黃鼠狼皮襖子的西夏后裔。
眼下更重要的卻是如何防備。
自從韓城之戰后,蒙卒士卒根本還沒從驚慌中回復過來,一旦被踹營,尤其是宋軍忽然間已殺進大營,很可能會迅速崩潰。
這不是鬧著玩的事,史天澤很清楚,且在一瞬間作出了反應。
“快!召集士卒!”
史楫、史格掀簾沖了進來。
“叔父!”
“父親……”
“快,準備應戰!”史天澤大喝。
“叔父快走!宋軍殺進來了!”
史楫根本顧不上什麼應戰不應戰,已徑直撲向史天澤護著他要向外撤。
線真則是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他是蒙古名將之子,此時的反應卻遠不如史天澤。
站起身來,那肥胖的身軀一抖,線真才想起他對這片地方根本不熟。
“保護我!”
史格聽到這一句蒙語,連忙命兩名親衛架上線真,匆匆忙忙便向帳外跑去。
史天澤處變不驚,雖不拒絕子侄輩帶他離開危險之地的好意,卻還顧著穩定局勢。
“張仝、李伯、張林、郭侃、崔德彰……”
混亂中,史天澤點齊他麾下將領,下令道:“召集兵士!宋軍不會超過兩千人,穩定軍心,穩定軍心!”
“轟!”
宋軍的霹靂炮炸在營寨外。
史天澤連忙翻身上馬,之后想起一事,大喝道:“傳下去,李恒已叛投,諸路兵馬若遇之,拿下!”
“傳下去,李恒已叛投……”
突然。
“轟!”
有霹靂炮落在營寨內炸開,鐵片四濺,有士卒慘叫起來。
轉頭看去,只見百余宋軍已出現在視線能看到的范圍之內。
“李瑕來了!”
火光中,確見李瑕的王旗向這邊移來。
“咴!”
馬嘶聲起,馬蹄跶跶,宋軍沖刺的速度更快。
史楫大駭,根本不給史天澤繼續發號施令的機會,牽著史天澤的馬匹就走。
史格連忙護著線真跟上。
自爆炸聲一起,整個大營已是一片混亂。
哪怕還有成建制的蒙軍,也在迅速向史天澤這邊靠攏。
“看清楚李瑕多少人!他多少人就敢沖我們?!”
“父親快走!”
“攔住他……”
~~
合必赤大營。
守著營寨的蒙卒回過頭,喝道:“誰?!”
“淄來路奧魯李總管想要見宗王。”
兩個士卒都是漢軍,喊的也都是漢話。
蒙古士卒一般也不用在夜里值守。
夜色中,守營的蒙卒舉著火把照過去,除了確認了對方的令信之外,還辨認了對方的臉。
果然是李恒麾下的人,這幾日常跟著李恒來見合必赤。
“吳老六?”
“是我。”
“李總管呢?”
“看那里。”
那蒙卒才轉過頭,一把匕首已架在了他脖子上。
吳老六用匕首一劃,噴血的聲音不大,但噴得到處都是。
在他后面,一隊人已經撲了過來,趁著蒙卒還沒反應過來,當即就揮刀亂砍。
“殺!”
“噗噗噗……”
吳老六又撲倒了一人,匕首勐刺了幾下,再站起身,只見一隊隊宋軍已沖進營寨。腳步聲有序又繁忙。
“六子,你真的沒死!”
一道矮小的身影已上前,手用力一拍,拍在吳老六身上。
吳老六轉過頭,見是張貴,咧嘴一笑,道:“我還行吧?”
“好你個六子,了得!”
“了得!”
有從一旁跑過的士卒湊趣喊了一聲。
吳老六丟開匕首,拔出佩刀,跟著隊伍往前跑去,一回頭間還向張貴問了一句。
“現在信我們山西人了?”
……
吳老六是吳王寨當地人,劉整駐軍在此征兵時招的他。
他這人武藝高,脾氣也好,還識字,腦子活絡,因此軍中晉升很快,人緣也好。
這些日子以來,他奉命混入蒙軍兵營,做得確實不錯。
但來之前,林子頗懷疑他的決心,一直在做所謂的審查。
吳老六當時很覺冤枉,說了兩句話。
“你們南邊人當我們山西漢子全是傻的不成?是,是有給金人、給蒙人賣命的,但連誰是異族我們都分不清嗎?”
之后,他脾氣上來,幾乎是罵出來的。
“老子不想讓鄉親們繳著五戶絲,繳著羊羔息,再把兒女送給蒙人當驅口,老子受夠了!”